莎萊斯的聲音一定是經過精心選擇調試的,因爲它聽起來永遠這樣輕柔動人。林三酒坐在穩穩前行的磁懸浮單人運輸艙中,彷彿又回到了六七歲的時候——那時她去遊樂場時,最愛鑽進用吊臂懸掛起來的旋轉飛車裏;等着機器一開,她隨着咚咚的音樂聲騰空而起,一圈一圈地留下快樂的尖叫。
“那剩下的地方呢?”
她忍不住面上的微笑,揚聲問道。風呼呼地吹起她的短髮,運輸艙靈巧無聲地一拐彎,帶着她滑進了另一條金屬通道中。
Exodus中佈滿了這樣四通八達的金屬通道,它們在溫柔的白色光芒中,連接起了一個又一個肩負各種功能的不同空間。
“主要有電力運行供給系統,備用電機與應急系統,氣溫調節設施,水循環與儲水倉,氣壓控制系統……”莎萊斯非常盡責,不過它報上來的一系列名稱都實在算不上有趣;林三酒聽了十來個,見它仍沒有要結束的意思,忙擺擺手:“不用往下說了。這些東西萬一壞了怎麼辦?”
“大部分基礎故障都可以由我進行自主智能修復。如果有超出我能力範圍的大型故障,請呼叫技術維修人員。”
看來這房子是末日前建造的,還以爲它的屋主能一個電話叫來水電工。
“三分之二的地方,都被這些設施佔去了嗎?”
“並不是。爲了能夠節約時間,像一些佔地面積較大的生活設施,如花園、網球場、健身房、廚房等,我認爲沒有每個角落都看到的必要,所以僅爲您安排了穿越這些區域的最短路線。如果您有興趣,我可以爲您……”
“好好,我知道了。”莎萊斯確實非常智能,林三酒的確不希望在一個花園裏轉上一個小時。她心裏癢癢地激動,不由笑着問道:“我們第一個要去看的是什麼地方?”
“執理人套房,”莎萊斯溫柔地說,“您以後的居所。”
林三酒聞言一頓,隨即一抹鼻子,重重踩下了運輸艙的前進踏板。
考慮到Exodus的面積,她的套房實在不算大,僅有一百幾十餘平。她脫掉自己髒兮兮的靴子拎在手裏,赤腳踩着厚厚的地毯走進了客廳;明亮的橘黃色光芒暖暖地迎接了她,在工作臺、沙發及一排排的紅木書架上,映起了質感潤澤的反光。
即使它已經屬於自己了,林三酒仍然不敢隨便亂摸;她只是貓着腰、打量着,暗暗讚歎每一個乾乾淨淨、閃閃發光的細節。
前任房主將書都拿走了,只留下了幾本小說、一本不知哪裏的地圖冊和一個不知是誰的歷史人物傳記。她穿過客廳,剛走到兩扇深色木門前,門就緩緩地爲她打開了。
“室溫24.7度,溼度40%,”莎萊斯輕柔地說,“需要爲您準備熱水嗎?”
原來是浴室。
光潔的巨大白色浴池,鑲嵌在一個大理石臺中央,足以讓更高的人也全浸進水裏去;在這個寬敞房間的另一角,走下幾節臺階,就走進了一片大概半米深、凹下去的平臺。身後是一片色澤淡雅的瓷磚牆,林三酒一擡頭,目光竟落進了一線星空中。
大峽谷上方的夜空,是她見過最純粹的黑夜,散落着最耀眼的銀星。碎鑽般的夜星潑灑成了一條動人心魄的璀璨銀河,在她的視野裏徐徐橫跨夜空。
林三酒好不容易纔忍住了洗一次澡的渴望,又看過了臥室和衛生間;套房內的裝潢並不十分豪華,但看得出來,爲了讓人感覺舒適,每一處細節都經過精心設計——躺進去就像陷進了天堂的牀、能感應到腳步走動的地燈,甚至連坐在椅子上時,身體與旁邊櫃子的角度,都無一不體貼,彷彿整個公寓無時無刻不在奉承她、討她歡心。
唯一一個有點奇怪的是,緊貼着牀一側的牆上不知怎麼留下了一個碗口大的痕跡。
“也許是拆除了什麼東西吧?以前這裏時不時地就會動一些小工程。”
莎萊斯似乎也說不清那是什麼,林三酒沒在意,一腔滿足地重新鑽進了單人運輸艙裏。
“這是哪兒?怎麼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在看過佔地廣袤的健身房、沒有槍和子彈的射擊室之後,林三酒一邊駕駛着運輸艙穿過一間金屬製、鋪着厚毯的巨大房間,一邊揚聲問道。
“習武場,”不管她走到哪兒,莎萊斯永遠能夠在她身邊響起迴應,像一隻從不走遠的忠犬。“牆壁經過了特殊金屬改制之後,如今不僅完全隔音、防火、防腐蝕,還可以承受高達四十噸的衝擊力。”
“什麼時候改制的?”
莎萊斯報了一個年份,但林三酒不知道它是哪兒的紀年方式。
“從習武場出去,很快我們就可以到達半自動無人智能醫療室了。”
這樣的安排還真是很人性化——林三酒失笑道:“受了傷正好可以去治嘛。”
“是的,希望您能避免重傷。”
“我儘量。”
莎萊斯好像不太懂如何應對笑話。
磁懸浮軌道鋪展到了幾乎每個角落,她從運輸艙中下來,就可以直接推開醫療室的門——也許是爲了防止系統錯誤而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號稱半自動的無人醫療室中,需要手動操作的地方反而多了起來;她一連用手打開兩道門,在莎萊斯的指示下走進了一個拉着簾子的隔間裏。
一個醫生正閃爍着紅光等待着她。
具體說來,“醫生”是一個隧道形的龐大儀器,黑黢黢的內部空間足以容納下一個成年人,外形有點讓人想起磁核共振儀;林三酒猶豫了幾秒,還是躺了上去,被莎萊斯送進了“隧道”之中。
“這是全科診斷掃描倉,”溫柔的語音操控系統安撫着什麼也看不見的林三酒,“對您整體狀況都可以做出一個全面的初步檢查。”
最先檢查的項目也是一般來說最緊急的;林三酒躺在黑暗裏,聽着莎萊斯用一種報喜的語氣向她通報:“恭喜您,您沒有高溫,沒有內出血,內臟也沒有破損和異常。”
“能不能說點我不知道的事?”
“太陽上有水。”
“什——什麼?”
“太陽上存在的元素包含了氧和氫……”
林三酒突然意識到,莎萊斯似乎也聽不懂帶有諷刺意味的話,它正根據吩咐在說一點“她不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