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末日樂園 >1531 審判者與保存火種者
    林三酒很快就發現,女媧給她留下的禮物,除了季山青之外,還有短暫的控制權。

    她完全猜不出女媧可能用上了什麼手段,纔會在她腦海中種下這樣一種感覺:她知道自己接手了對這一個地下游戲發佈空間的控制權,也知道在自己離開這裏之後,她的控制權就會消失,到時也許一切都又會恢復原樣。

    離去以後的事情,她管不了,也懶得管——至少現在,禮包在她身邊是絕對安全的,這就夠了。

    當她輕輕在禮包身邊跪下來的時候,還不及伸手去觸他的臉龐,禮包就醒了。他慢慢睜開的雙眼,好像雲霾褪去後的湖澤星辰,既清冷又明亮;在林三酒的影子一落入眼裏時,那雙眼睛頓時溫柔了,軟軟彎起來,伴着一聲:“……姐姐。”

    林三酒將他抱進懷裏,將臉埋在他的頭髮裏,好長時間沒有說一個字。她在對方清風竹葉似的氣味中,緊緊閉着眼睛,不敢看了,因爲她忽然生出了一種恐懼——她從很久以前就覺得,哪怕不去談苦難,人生也永遠充滿了微小細碎、令人窒息的不適,因爲人生就是這樣,生在人的皮囊中,就像是將一隻腳伸入了錯碼的鞋裏。那麼在她錯碼的人生當中,她能擁有季山青這樣絕對、這樣純粹的事物,豈不是隻有做夢一說可以解釋嗎?

    或者說她是真實的,她能感受到的掙扎、難過、不適和苦痛等等也都是真實的,唯有季山青以及與他相似的那些慰籍,是一個小說家給她添寫上去的,只是爲了安撫人,爲了給人一點希望。

    “姐姐,”季山青的聲音輕輕發着顫,一隻手在她的後腦勺上撫過,一下又一下,帶着一種令人安心的規律感:“姐姐,沒事的,你是剛剛受到太大沖擊了……”

    是嗎?可是女媧的意圖,她早就知道了;哪怕沒有女媧,終結人類的大洪水她也早就知道了——她實在難以解釋自己此刻控制不住的顫抖。

    “你看見的不僅僅是女媧,聽見也不僅僅是她說出來的話……她所代表的那些難以付諸言語的東西,那些跨越了天知道多少年,沉澱了多少變故的東西,在被她捏住的一個瞬間就全都衝上了你。”

    季山青雖然纔剛剛醒來,卻似乎對她的經歷一清二楚:“我那時就被她放置在不遠處,遙遙看着你和她對話,我知道的。你已經很了不起啦,姐姐。”

    林三酒擡起頭的時候,才意識到因爲自己滿臉眼淚,把禮包的長髮都沾了一臉。“你沒事吧?”她一邊從臉上摘頭髮,一邊問道。

    “沒事,”季山青衝她一笑,看看不遠處的餘淵,又收回了目光。“雖然有一個瞬間,女媧真的叫我害怕了。她說,你這麼像人,就在成爲人的邊界線上了——不過還好,她最終還是沒把我當成一個人類來看。”

    要是季山青不被當作人類來看,那麼餘淵自然更加沒有這種風險了。餘淵聞言想了想,說:“這麼看來,我不恢復成人也是很好的事情。”

    “我們剛纔說的……還有我之前經歷的,你也都知道了嗎?”林三酒怔怔朝禮包問道。

    “我一開始是被一個年輕女人通過遊戲抓住的,她弄不明白我究竟是什麼東西,又不捨得放掉我,於是一直把我作爲被文字包裹住的東西,困在了‘紙’上……但是在她有機會對我動手腳之前,女媧就接手了。”季山青解釋道,“從那時候起一直到姐姐出現,這段時間裏女媧一直讓我待在她的身邊……零零散散的,我跟着她看了不少,也聊了不少,其中就包括姐姐的事。”

    他忽然有點窘迫地低下頭,小聲說:“但我沒法給你傳出訊息……我看到姐姐一直在找我,我卻出不了聲音,讓你那麼着急……”

    這算什麼大不了的事。

    林三酒的手指一下下撫摸着他的手背,低聲說:“我……我真的不明白,不明白女媧到底要的是什麼,又爲什麼找上了我?”

    餘淵也走了過來,在離季山青還有幾步遠的時候停住了腳;他似乎想要聽二人的討論,又決不肯離禮包太近,於是繞到林三酒背後坐下了。

    “仔細想想,她允許我去救下一些人,要按照一個標準來,但是她又沒有給我任何標準。”林三酒苦笑了一聲,說:“她只說了什麼不是‘義人’,她卻沒有說什麼纔是。我去哪裏找?爲什麼要我找?”

    除此之外,她還有一層更陰暗、更深邃的恐懼與疑心。

    “假如我的朋友之中沒有義人,那我救不救他們?這是不是一場實驗?她要看我是否公正,我要是救了我的朋友們,那我就失敗了,我們全都逃不出一條死路。可是要讓我放棄朋友,那我也不知道活下去還有什麼……”

    季山青搖了搖頭。

    “姐姐,”他一邊說,一邊輕輕反握住了她的手,這個動作叫林三酒微微冷靜下來一些。“經過這幾天的相處,我對女媧也有了一點點了解。你想聽聽我的看法嗎?”

    林三酒馬上點了點頭。

    她在剛剛聽完女媧所給的兩個選項時,她甚至希望自己沒有任何選擇。

    儘管女媧嫌憎人天性中的矇昧混沌,但她卻有一瞬間,恨不得自己也是矇昧混沌、渾渾噩噩的纔好——在無知中迎來大洪水或者其他什麼形式的終結,那麼終結了就是終結了,此前此後都沒有痛苦,如同不幸死在火山爆發裏的一隻狗。

    如果說渾噩是製造痛苦之源,而渾噩本身卻避免了對痛苦的感受,那麼人類這種生物的設置,或許真的有點毛病吧?

    “姐姐,女媧的確沒有給你標準。”季山青衝她安慰似的一笑,低聲說:“因爲這個標準,她自己是沒有的。”

    林三酒一怔。她從沒有想過神明一般的女媧,會有“沒有”的東西。

    “她告訴你,你若是找到滿足了某個標準的人,那麼你們就可以活下來。可是這個標準,她怎麼可能會有呢?因爲在她看來,人類這個族羣本身,不論是誰,可能甚至包括她自己,都不該活下來啊。”季山青雲淡風輕地說,“在她眼裏,根本沒有這樣一個誰應該活下來,誰不應該活下來的標準,你叫她拿什麼給你呢?”

    林三酒一時間陷入了言語的空白裏。

    “她不會去一個一個地單獨鑑別,噢你這個人是好的,沒做過壞事,或者說壞事的比例不大,所以讓你去死是不是有點不公平。”

    在這種時候,哪怕是“處於成爲人的邊界線上”的禮包,也能清楚地叫人感覺到,那種冷漠感果然並不是一個人的——“因爲若是單獨去鑑別一個人好壞的話,僅僅是這個鑑別好壞的標準,就會讓她陷入無窮無盡的詭辯陷阱裏。你能想象那個場面嗎?女媧坐在一個人的對面,試圖弄明白這個人是否值得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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