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末日樂園 >1554 大學生屋一柳
    林三酒清楚,自己現在仍舊被“困”在屋一柳這個陌生人體內,剛纔隨着他一起逃入了暴雨中的山林裏,還在與阿比說話——但是下一個瞬間,情景就全忽然變了。

    被困於山間副本的那一個清晰真實的夢,霎時像退潮一樣遠去了,她再一回神時,她正坐在一間大學教室裏。

    這兒是教室裏最後一排的位置,零星稀疏的學生們三三兩兩分佈在座位上,有的後腦勺埋下去,有的後腦勺擡起來,看不出來有沒有人真正在聽前方那一個老太太乾巴巴地講課。空調不太穩定,嗡嗡的聲響伴隨着氣流一起,時起時伏;窗戶被夏季太陽光烤得灼亮,不知是外頭哪裏在上PE課,偶爾傳來一陣陣模糊不清的呼喊聲。

    最奇妙的是,林三酒的感知似乎分成了兩層:第一層裏,她坐在大學教室裏;底下還有一層,她仍舊站在暴雨如注的山林裏,揚聲和阿比說話。

    就好像是兩部電視上放着兩部不同的影像一樣,只不過她不是“遠觀”,而是“身處其中”;二者毫不受彼此干擾地同時發生了,而她竟一點也不覺得有哪裏奇怪不自然。

    當然,不管是坐在教室裏的,還是站在山林裏的,都不是她,而是屋一柳。當林三酒低頭看着桌上教材時,那一隻搭在《簡明邏輯學導論》上的手肌骨清瘦、筋絡分明,顯然是一隻男性的手。

    也說不上來爲什麼,就像是夢境一樣不講道理,但她就是知道,這一部分是屋一柳在老家世界中上大學時的記憶。

    在這一段時間裏,人類世界還沒有被末日所毀,屋一柳的世界卻快要分崩離析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問題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嘗試了不知道多少次要追蹤溯源,找出問題源頭,卻都像探進了雲霧裏,連一個可能也拎不出來——人生大部分時間原本就是這樣糊里糊塗過來的,當再回頭去瞧的時候,得到的自然也只有糊里糊塗。

    他想到這兒,深深地按了兩下自己的眼角。他必須要按時轉校,按時申請法學院,按時走上家裏給他規劃好的路……他沒有出問題的資格。

    “……你們上次的作業批覆,我已經發回了。這一次你們看看作業佈置,期限是在下一週週五之前……”

    明明早已經被取消了必修課的地位,選這門課的學生也稀稀零零,但是老太太不管是備課還是上課,仍舊相當認真。等她話一說完,其他學生就全紛紛站起來走了,僅有屋一柳仍舊坐在原處,一動不動。

    在能夠避免靠近他人的時候,他都會盡量避免。他選的課幾乎都處於最不受歡迎的時段,他每次來學校都罩着連帽衫的帽子,戴着耳機,若是遠遠地看見有人過來,他就要先拐個彎繞開對方。去年一起玩的朋友們都早已漸漸疏遠,不再來往了;也沒有女孩兒願意和他多說話,因爲就連屋一柳看見鏡中自己時,也覺得自己像個陰沉孤僻的變|態。

    “你上次的論文很不錯,”就在屋一柳終於站起來時,正要離開的老太太忽然回頭衝他一笑說:“我很期待你下一次的功課。”

    屋一柳渾身都僵住了,飛快地從帽子下偷偷掃了老太太幾眼。她捲髮稀疏、皮膚蒼白,與平時沒有什麼區別。但他還是不敢大大方方走上去道謝,便站得遠遠的,含混地說了一聲“好的”,等老太太轉身離開。

    老太太瞥了他一眼,正要走,卻又回頭問了一句:“你遇見什麼困難了嗎?”

    屋一柳怔了怔。

    “我注意到你近期身上的變化很大。”老太太慢條斯理地說,“若是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地方,你可以來找我。”

    她似乎也不指望能得到什麼迴應,只是拿起包,衝他點了點頭,轉身出了教室。屋一柳仍舊怔在原地,緊緊地抓着揹包帶子,骨節都發白了。

    他怎麼敢和別人說呢?他會被當成精神病——不,他十分確信,他現在已經是一個患有精神分裂症的病患了;但是與此同時,自相矛盾的是,他又相信他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匆匆從走廊中走過的時候,屋一柳儘量深埋着頭,不敢看人。即使是這樣,他還是沒有躲過身後忽然響起的一串腳步聲,以及忽然拍上他肩膀的一隻手,差點叫他連心臟都從嗓子裏跳出來——“誒!你下課了?”

    說話的人,是與他同一個高中的李伯斯。在屋一柳漸行漸遠的朋友裏,李伯斯大概是最後一個沒有完全淡去的人了;他轉過頭,發現李伯斯身邊還跟着一個棕發棕眼的女孩,正是後者新交不久的女朋友,好像叫愛麗來着。

    “是,”屋一柳應付了一聲,就想走:“我先回去了……”

    “你總跑什麼啊,”人高馬大的李伯斯,一手按着他肩膀牢牢地不放開,說:“我們要去丹尼屋喫飯,一起來嗎?”

    屋一柳飛快地掃了二人一眼。棕發女孩臉上既沒有不高興,也不像是很歡迎,好像屋一柳只是男朋友的慈善工程,去不去她都無所謂。李伯斯看着仍舊和高中時幾乎沒有差別,大大咧咧、心思率直的樣子,兩個人都瞧着很正常。

    尤其是在一走廊來來往往、變形融化、扭曲垂墜的面孔裏,他們的這份正常,簡直像是理智最後殘存的一塊岸堤。

    ……仔細想想,屋一柳好像還沒見過他們兩個人的臉出現變形融化的跡象。

    這本身不能說明什麼;昨天荒腔走板的面孔,今天可能恢復了人樣,到明天卻又換成了另一種變形擰錯。他沒看見這二人的臉變形,很可能是恰好錯過了他們變形的時候。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剛纔忽然被老太太那一句關心給打動了哪,他意識到自己正在點頭——他其實很久都沒有與人好好地聊過天了,說不渴望與人打交道,那是假的。屋一柳自己的臉從沒有變過,那麼像他一樣的人,世界上肯定還是有的,爲什麼不能是李伯斯呢?

    他跟在情侶二人身邊,還是習慣性地將頭藏在帽檐的陰影下,時不時地飛快往前掃一眼,再迅速縮回去。他能感覺到愛麗悄悄拉開了一點距離,這不怪她——有一次他在玻璃倒影上見過自己走路時的樣子,彷彿一條既畏縮、又鬼祟的陰沉幽魂,連他自己也覺得噁心。

    明明是這些人……明明是周圍的人的臉出了問題,卻是自己被逼成了見不得光的老鼠。

    在三人來到教學樓門口時,對面正好有一個個子高挑、扎着馬尾的姑娘,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她很漂亮,哪怕不與身邊一張張恐怖片般的人皮相比,她依然漂亮得十分精神,好像這個世界上會永遠日晴風好、沒有一絲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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