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末日樂園 >1558 回憶中的回憶中的回憶
    喬教授低垂着眼睛,慢慢轉動着手指上一個銀戒指,彷彿心神已經回到了某個平靜而遙遠的地方。她好像意識不到自己的話對於屋一柳來說,無異於一顆顆炸彈,只是語氣平緩地說:“你剛纔問我,我是什麼時候察覺到變形人的……那麼答案是,三十六年以前。”

    屋一柳望着她,一時簡直失去了對語言的理解能力。他張開嘴,什麼話也沒有擠出來。

    他反覆將喬教授的話在腦海裏過了幾遍,仍舊沒能消化掉半點;好一會兒,他才愣愣地問道:“什……什麼?”

    三十六……年?計量單位居然是年?

    老太太吐了一口氣。

    “喬教授,你說這事情已經發生過一次了……而不是說它從三十六年前就開始發生了。”

    這點區別是至關重要的;屋一柳受驚過甚的大腦,這個時候終於開始轉了。在他漸漸回過味時,升起的激動讓他語速快得連珠炮一樣:“你的意思是,同樣的問題以前發生過、又被解決了,後來纔不再有任何變形人了,對吧?所以,我長到二十歲纔是第一次見變形人。”

    老太太安靜地點了點頭。

    這猶如一劑興奮劑,一下子就叫屋一柳的臉漲得又熱又紅,連心跳都加快了。

    “那——那當初是怎麼解決的?他們的臉真的還能變回正常?那些變形人要怎麼樣?三十六年前的變形人,後來都怎麼樣了?”他滿肚子的疑惑,若是全寫下來,恐怕能形成一本書:“變形起因是什麼?爲什麼我從來沒有聽說過呢?我們這一次也能解決問題,讓人們恢復正常嗎?”

    他這一連串密不透風的問題,叫喬教授嘴角上輕輕勾起了一個苦笑。

    “我從來沒有想到過,我在有生之年還會向別人述說起那一段經歷……所以,你容許我先理一理思緒。”哪怕是在私下說話時,老太太也像是在上課一樣很有條理。在她安安靜靜思考的時候,屋一柳都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那一年我三十三歲,還只是一個助理教授。”

    老太太一邊說,一邊慢慢給自己和屋一柳倒了兩杯茶。也不知道是不是人上了年紀,眼眶就容易發紅;但她倒茶時低垂下眼睛的模樣,讓屋一柳不由生出一種感覺:她並非是口渴了,她只是想要做點事,來平緩住自己的情緒。

    “當年和現在不一樣,當年女人三十多歲不結婚、追求事業,是很常見的事。我那時剛剛搬進這棟屋子,做着喜歡的教職工作,閒下來一個人喝茶看書,完全活在自己的天地裏。後來我算了算日子,變故開始的時候,應該正好是學校放假的時候……我不止平時喜歡一個人呆着,在假期裏還喜歡去徒步野營,遠離了人羣,所以我暫時沒發現出了變故,變形人也暫時沒發現我。正是因爲這一點,纔有了後來的故事。”

    屋一柳“嗯”了一聲,表示自己在聽;在聆聽老太太回憶的時候,屋一柳的目光四下在客廳裏遊走了一圈,停在了其中一壁書架上。在靠近頂層的架子上,擺了一張看起來頗有年代感的照片——直到現在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個坐在海邊岩石上微笑着的年輕女人,就是喬教授。

    老太太也捕捉到了他的目光,眼睛從那張照片上一轉,笑了起來——儘管年歲抽乾堆皺了她曾經豐盈的肌膚,但她這一笑起來,仍舊與照片上一樣輕盈溫柔,彷彿二者呼應迴盪着穿越了時光。

    “是啊,那就是我……我想,我的故事真正開始的時間點,應該是我從山裏開車往回走的高速公路上。”

    *

    對於三十三歲的喬元寺來說,世界是一個平滑、穩當、舒服的地方。

    她正值盛年、精力充沛,工作前途穩定,生活獨立自由,拿着放大鏡挑都挑不出來一個不足之處。在她眼前鋪展開去的人生,就如同此時前方一望無盡的高速公路,平坦筆直,在午後陽光下熠熠生亮。

    她最喜歡這一段高速公路上的風景了:左手邊是深深淺淺、連綿起伏的綠色山谷,右手邊柵欄外是山崖下一片粼粼爍金的廣闊海面。每逢走上這段公路時,喬元寺的大半注意力都不在路上,倒是在自然風光上。

    這倒也不是多大的事,開車開久了,駕駛就會變成一種下意識的後臺運作程序。喬元寺平平穩穩地開了一會兒,在山崖下拐了個彎,隨即不由一怔。

    在前方的高速公路邊上,有一個人正在慢吞吞地走路。

    ……是流浪漢嗎?

    她前方的幾輛車,相繼從那個人身邊呼嘯而過,將他長及披肩的頭髮飄飄悠悠地吹進了風裏。光看那一頭亂糟糟的頭髮,的確像個流浪漢;他的行動也有點古怪,一直扭着頭,十分專注地盯着每一輛從他身邊經過的汽車,彷彿恨不得要把腦袋伸進人車裏看看似的。

    可別是那種會突然跳到車前自殺的人吧?喬元寺不無憂慮地一邊想,一邊打了轉向燈,準備離那流浪漢遠點,併到公路中間的車道上去。

    只不過此時中間車道後方恰好來了一輛紅色汽車,她便只好耐心等它過去。那流浪漢已經離她不遠了,她得等紅車一過,就立刻切到它身後纔行,所以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那紅車上——在它與喬元寺擦身而過的時候,駕駛那輛紅車的司機朝她瞥了一眼,又轉過了頭。

    可以換道了,喬元寺從後視鏡裏確認了沒有來車,趕緊換到了中間車道上,正跟在那輛紅車後頭;那個古古怪怪的流浪漢很快就從她的右側車窗外一閃而過——隔了一條車道,按理說對方應該根本看不見她纔對,但她還是生出了猶如實質的、被目光劃過的感覺。

    流浪漢從後視鏡裏消失了;她的餘光籠着柵欄之外的海面,不太舒服地調整了一下姿勢。

    ……還是很不舒服。

    奇怪了,到底是什麼東西令她這樣難受。

    喬元寺將注意力從自然風光上收回來,看了看前方公路。隨即她微微眯起眼睛,仔細看着前方公路,和前方那一輛紅車。

    剛纔看了她一眼的那個司機,此時也正在看着她,二人四目在高速公路上對上了。

    那一張肉色的人臉擰過了一百八十度,看着像是從前方司機的後背上升起來的,此時正正地面對着喬元寺;它的下半部分被車座椅給擋住了,因此只能看見一雙模糊的眉毛,兩隻模糊的眼睛。

    在自己的驀然一聲驚叫裏,喬元寺下意識地重重踩下了剎車。車子在馬路上擦出了刺耳的響聲,慣性險些叫她砸上自己的方向盤——她猛地回過神來,一驚之下趕緊鬆開了剎車,在後車憤怒的喇叭聲中,顫抖地重新拾起了行進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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