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末日樂園 >1563 獨自一人的喬元寺
    熄了火,拔了鑰匙,喬元寺在駕駛座上靜靜地坐了幾分鐘,才推開了車門。

    走過車後的時候,她擡起手,手指輕輕劃過了中央變形塌陷的車尾廂。車身在陽光下曬得暖暖的,有的彎折處很尖銳,她小心地避了過去;指尖上很快沾了一層灰,平整暗啞地填滿了指肚肌膚上的紋理。

    後蓋塌裂得很嚴重,車廂都無法正常咬合開關了,變形絞扭在一起;仍然留在裏面的一些露營用品,看來是不可能再拿出來了。喬元寺想到這兒,微微笑了笑,才慢慢地收回手。

    走近教學樓的時候,人流陸續多了起來,年輕的學生們在陽光下打鬧說笑,令人難以相信過去那一個面容相似的舊世界其實已經死了。偶爾有課上的學生認出她,會衝她打一聲招呼,喬元寺也會笑着點點頭,道一聲早上好——不管對面是不是一張正常人臉。

    即使突然有人在眼前變形,她也不喫驚。不是因爲她已經看習慣了,而是因爲喬元寺覺得自己其實並不在這裏。

    她的身體行走在變形人中,按下電梯按鈕,在沒有面孔的同事詢問“喫過早飯了嗎”時,回答“喫過了”……但是實際上,她不在這兒。

    她已經從變形人的世界中抽離出去了,她不知道去了哪兒,也許是很遠的地方;她早就被海風捲起又吹散了,飄蕩在灰藍色的天空與海面之間。

    這棟樓,這所學校,只是一出人羣來來往往的啞劇舞臺。她耳朵裏充斥着學生的說笑聲,球鞋擦過地板的尖響,門開開關關的聲音,卻第一次發覺原來學校裏也有這麼安靜、隱忍的一天。

    她將自己寄信後剩下的“旅遊照片”掛在辦公室牆上最顯眼的地方,獲得了訪客們幾個“真美啊”的誇讚。沒人對照片上她的臉表示出驚奇;要麼他們已經知道不能表現出驚奇了,要麼變形已經擴散到學校裏幾乎沒有正常人的地步了。具體是哪個,喬元寺發現自己其實不太關心。

    在上課之前,她從袋子裏拿出一小盒鳥食,準備好一小碗清水,放在窗臺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曼妙會過來。曼妙雖然現在只能以她爲中心活動,但活動範圍挺廣的,加上它有自己的鳥生要過,未必會時時刻刻往她的身邊湊。

    說起來,末日世界的道具真是太神奇了,竟然將最後沒有希望治好的鳥連繫在她的生命上,和她一起生存下去;以後只要她活着一天,曼妙就會活着一天。

    ……還好,她算是留下來了一點東西。

    喬元寺對自己的課程安排做了點兒改動:第一節課第一個任務,她要求學生針對某個課題寫一段理解,不用很長,少則幾句、多則一兩百字。她其實都不必等到把作業收上來,只要在他們埋頭寫的時候遊走在教室裏,看一看每個人紙上的東西,心裏就有數了。

    他們寫下來的東西倒並非高燒胡話,至少大部分乍看上去文理通順,有主語有賓語有關聯詞,卻缺少了理解和邏輯,分不清事實與臆想,充滿混亂和自我矛盾,自己卻渾然不覺——多看一些,她甚至能從作業的內容上判斷出這個人惡化到了哪一地步。

    程度最嚴重的學生,面部從頭到尾都沒有變過形,瞧着簡直比她都穩定,但那作業裏的內容意義已經完全無法辨識了,文字本身被簡化得叫人看不懂;喬元寺只匆匆掃了幾眼,就再也沒敢靠近過那個女學生。

    等她將所有人的作業都看過一遍之後發現,這堂課上只有一個正常人。

    那是一個模樣平凡的男生,她以前幾乎沒有多注意過他,因爲他總是在角落裏安安靜靜地低頭坐着——大概因爲他不太起眼,所以其他變形人似乎至今都沒發現他不是變形人一員。

    喬元寺將他寫的作業看了好幾遍,不知道該不該主動找他說點什麼。可惜,她現在連一個可以商量的人都沒有了……她翻來覆去想了又想,最終決定先觀察一下情況。

    幸虧她加了小心,因爲她很快就發現,那個男生看不出來周圍人的面部變化,不是演技超羣,而是真的看不出來——有一次,他對小組討論裏的同學說了句“你喫口香糖呢嗎,給我一片吧”;而喬元寺盯着那個下半張臉是上半張臉的倒影的人看了幾秒,壓根沒找着他的嘴在哪兒。

    等那人說了一聲“是啊”,果真從包裏拿出口香糖的時候,她不得不承認了:在那男生眼裏,這個變形人不僅是有嘴的,那嘴還在嚼東西。

    兩個星期之後,那男生在課堂上變形了。

    同樣的事情後來又發生了好幾次,似乎相比“看得出來變形”的正常人來說,“看不出來”的正常人比例更大——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喬元寺難以避免地消沉了幾天。

    作爲少數中的少數,他們必須得裝作看不出來變形的樣子,才能保證其他變形人不對自己動手;可是在保證了這一點的同時,他們也將找到同路人的可能性給推遠了。

    這種情況下,假如學校裏還有能察覺到情況的正常人,他敢來接觸喬元寺嗎?自然是不敢的。

    當然,或許她本來也不應該去接觸他人。

    在櫻——在她開學之前,她也同意,自己這種特殊狀況,還是儘量離羣索居、避人耳目的好;她身邊的正常人越多,就越危險。道理喬元寺都懂,她只是沒想到,獨自在變形人中沉默着,竟然會是這麼難熬的事。

    說起來……離開學過去多久了?好像已經有一個月了吧?

    她表面上一切如常,上課備課開會說話,誰也瞧不出異樣,但她的腦海深處,似乎總有一點兒恍恍惚惚。她的時間已經停止在了開學前的那一天,所以每當她看見報紙日期又增加了一日,她總暗自懷疑是報社出了錯。

    別人數日期是在往前走,她數日期是在倒計時:還有十二個月零一個星期,還有十二個月零六天,還有十二個月零五天……清零那天會怎麼樣,她不知道。

    喬元寺後來不太敢回憶這一段時間;每次一想起來,她總是會被一個近乎恐怖的想法籠罩住,連呼吸都會變得困難——是不是因爲她在這段時間裏太過心神不屬,露出了馬腳,才導致了以後那一系列變故?

    那一天,她和平時一樣沒什麼事情做,看書也看不下去,便獨自坐在辦公室裏看窗外的風景。

    從一兩個星期之前,喬元寺就發現自己天天清閒得令人心慌:她的課上連一個正常人都不剩了,沒有人能聽得懂她備的課,她也看不懂學生交上來的作業。她上課時只好讓學生小組討論、互相點評,這樣一來,她就少了一多半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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