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蛇頭也不知道帶着多少女人孩子走過這條路了,哪怕是臨時被人以武力強迫,竟也將事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條。
他當然也反抗過,比如看準時機,冷不丁從後方撲上謝風;或者是在帶她們去碼頭的路上,故意走了錯路,差一點繞到海岸巡防隊的辦公樓裏——好在他種種努力都沒有成功,而在謝風造出了第二件物品之後,蛇頭終於徹底老實了。
離上一次造出檯燈,差不多過去了十個小時;究竟什麼時候才能造出下一件物品,似乎完全是不定時的,謝風只能聽天由命。
“他現在……真的沒問題嗎?”當一行人終於來到被夜幕和暴雨籠罩的碼頭時,東羅絨看着匆匆走在前方的蛇頭,小聲問了一句。
雨太大了,即使以謝風如今增強了的耳力,也差點沒聽清楚。
原本那蛇頭像狗一樣被繩子牽着,如今全解開了,他卻也不跑,一手撐着傘、一手舉着手電,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林間小路上給她們帶路,腳下激起了無數泥水。
時不時,他還轉過頭,十分摯切地勸二人走快點——“東小姐還能支撐得住嗎?咱們得加快一點兒了,早出發早安心。”
他有這種轉變,當然全得歸功於那種奇妙的物品。
“沒問題的,”謝風將手中的一隻心形掛墜遞給東羅絨,說道:“它的保質期有24小時,我想24小時以後,它會變回你的首飾。”
這心形掛墜原本是東羅絨一條鑽石項鍊,即使只看設計手工,都能感受到它的昂貴;結果被謝風變成了特殊物品之後,它的質地變成了暗烏烏的銀子,設計也成了普通心形——怎麼看怎麼便宜。
“它……能讓他體會到我們的感受?”東羅絨卻帶着做夢似的神情,看着它喃喃問道。
【將心比心】
假如人人都能真正地換位思考,真正地體會到他人的心情、感受和苦難,進而作爲一個種族,形成同理心的共振,那麼世界一定會變成更美好的地方。
發動本物品的人,可以使施受對象體會到自己心中最強烈、最迫切的願望或感受;讓對方心有同感,身有同系,一起爲發動物品者的目標而努力。
這段描述很古怪,是在謝風撫摩物品時浮上心頭的——看起來,東羅絨似乎也遇到了同樣的事。
描述聽着很美好,但謝風製造它時,卻一點也沒有這麼想過。她當時只是覺得,一個心甘情願的人,總比一個被恐懼脅迫的人更有幫助。
“太神奇了,”
東羅絨的肩膀與手臂骨骼,清晰地透過衣服壓在謝風的胳膊上,她小聲問道:“不知道是什麼造成了你的進化?”
這個問題,在謝風心裏來回轉過不知道多少遍,她卻想不出答案。進化的條件是什麼?要滿足什麼前提,人才可能進化?分人嗎,東羅絨也可以進化麼?
秋長天死了之後,那段來自鄰星的影片裏究竟說了什麼,可能她們都再也沒有機會知道了。即使謝風進化了,她對進化這一回事的瞭解,卻幾乎等於沒有。
謝風暗暗搖了搖頭。眼下先逃出去,逃出去之後還有大把機會慢慢研究。或許下一件物品,她可以試着造出能解答疑問的東西……
“那裏,”
蛇頭在前面低聲呼喊了一句,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黑漆漆的樹林在前方十幾米遠處停住了,隔着樹蔭,遠方黑夜稍稍淺淡了幾分,彷彿接連不斷的暴雨終於衝開了濃墨。他指着樹林之間的開闊處,遙遙喊道:“你們當心一點,下坡的小路就在這裏,路滑天黑,你們別摔倒了。”
“船就在這一個坡下?”謝風揚聲問道。
蛇頭解釋得很詳細耐心。“對,現在水位漲得厲害,整個碼頭都淹了,我們肯定是進不去的。但是呢,在發洪水之前,我們就先找到地方藏好了一條船。畢竟我們這一行,總要做很多事先準備……”
謝風用手電掃了兩圈。
淚城有五個海港口,其中有一片海港附近恰好拔起了一片山崖。這片山崖屬於太獅山一部分,海拔不高,順山路可以直接下至海港;在整片港口都被淹了的時候,還露在水面之上的半截山崖,就成了連接大海的陸地。
“小心,東小姐,”那蛇頭扔了傘,一手高高舉着手電爲東羅絨照路,一手穩穩扶着她的胳膊,語氣擔心急切極了:“你下去的時候不要怕,我拉着你,你要是覺得要摔了,就踩着我的腳,我站得穩,你拿我當肉墊兒……我沒事的。”
東羅絨聞言,回過頭,神色頗有點兒古怪地看了謝風一眼。
謝風不太好意思地撓了幾下頭。
“……你看我幹嘛,”她咕噥着說,“話不是他說的嗎。”
東羅絨沒忍住,破開了一個笑。黑雨,昏白手電光,灰濛濛的水霧,以及她溼潤的、比以往更鮮妍的嘴脣,彷彿忽然使謝風的思維定格住了。
後來有很長一段時間,這一幕始終在她腦海裏繚繞不散。
往下蜿蜒的山路,並不是人工建造出來的,倒像是一步步被人走出來的,泥濘而佈滿了碎石。在山路一半的高度上,有一處山石形成的小小平臺,勉強可以擠下兩三個人。
在風清日好的時候,這處平臺並沒有什麼作用,如今水位一路不斷上漲,它卻變成了天然碼頭——一艘白色小船,此時正在山石平臺之外不遠的漆黑海面上,隨着波浪一上一下地搖晃。有時它一挺身,彷彿要隨着海浪晃開,又被繩索給拉了回來;繩索的另一頭,系在從山崖冒出來的一棵細細小樹上。
如果不是靠這蛇頭,只憑她們自己,恐怕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該怎麼出海。進化者只是體能增強了,必要時刻還是要藉助他人的門路、資源,以及技巧——她們二人誰也不會駕船。
等一行三人好不容易都上了船,終於不必再受連綿大雨不斷澆打,謝風才總算感覺能喘一口氣了。她都是這樣的感受,想必東羅絨更不好受吧?
東羅絨連一聲也沒有抱怨,抹了抹水,向蛇頭問道:“我們接下來要走多久?雨下得這麼大,這艘船沒問題吧?”
“很奇怪的,只是雨大,但是風浪還不算太劇烈……所以有些漁船才都重新開始出海打漁了,據說收成比以前還好點兒呢。”蛇頭笑着說道:“這艘船上事先預備了物資和燃料,肯定是足夠讓我們順利上漁船的,至於具體要多久……我得先聯絡一下他們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