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尚且還有驅逐之法,可人心,卻是防也防不得,防也防不住的。
離開永安那日,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刑如意斜靠在狐狸身上,用手掀了布簾,看着車外飄散的雨絲。
“周家小姐腹中的那具屍胎是我驗的。我瞧的清楚,並非什麼鬼胎。”
“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的鬼胎。”狐狸扯過毯子蓋在刑如意身上:“你我都知道,這鬼胎,也不是隨意就能形成的。要嘛天時,要嘛地理,要嘛人爲。周家小姐雖有些執拗,卻是執拗在情字上。至於那個張贇,雖是被人打死的,卻也是死的明明白白,不存在什麼冤屈。這兩個人,想要孕育出一個鬼胎來,談何容易。”
“周婆子說過,周家小姐被發現時,衣衫凌亂,莫不是”
刑如意稍稍起了身,看着狐狸的眼。狐狸摸了摸她的臉,輕輕點了下。
“荒郊野外,又是在那種地方,一個年輕女子,若是遇到了什麼事情,也是說的通的。”
“既如此,周家小姐爲何不聽她父親的話,將腹中的這個孽障給消了。若是她肯聽從周家老爺的安排,說不準,就沒有後來的這些事情了。爲人父母,總是爲子女着想的。雖說,這用的方法,是不恰當了些。”
“一則是那周家小姐入了魔。連周婆子與周家小姐都在猜測,懷疑周家小姐腹中懷着的是個鬼胎。周家小姐經此變故,難免有些經受不住,稀裏糊塗之間,倒是更願意相信,自己腹中懷着的是張贇的孩子。二則,就算周家老爺真的請了大夫過來,經歷此間種種,只怕日後也再難覓得良緣。在這件事情上,周婆子說的也未必都是真的,周家老爺說不準那個時候就已經下了決心,不再將自己的女兒留在世上了。”
“到底是自己的親生女兒,難不成遮掩家醜比親生女兒的性命還要重要”
“在有些人心裏,只怕是的。”狐狸握住刑如意的手:“天涼,還是將簾子放下吧。”
刑如意嘆了口氣:“我雖未曾見過這活的周家小姐,但對於她的這番遭遇還是有些同情的。希望下一世,她能遇到一個真正的可心的人,過平平淡淡的日子。”
“像我們一樣嗎”
“我們平淡嗎”刑如意挑着眉毛看向狐狸:“也許,在旁人的眼中,我們當真就是平淡的吧。只不過,是我們自己將日子給想的複雜了。”
“想明白了就好。路途還遠,睡一會兒吧。”狐狸在刑如意的身上輕拍了拍。
刑如意雖合上了眼睛,卻並無什麼睡意。她調整了一個姿勢,開口道:“那個周婆子身上,一定還藏着別的祕密。她不是一個甘於平淡的人,能夠放下身段,藏在周家那麼些年,必定有着自己的打算。”
“可她與周家小姐的案子,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牽連。至於旁的,你我管不得,也管不着,就由着她去吧。”
“你就不擔心她在永安生事”刑如意抓住了狐狸的胳膊。
“生不生事的,自有衙門裏的人管着。那林虎雖是個心粗的,但柳生卻與他不同。有他們在,周婆子就算想要生事,也得考量考量。”
“說的也是,我只是一個賣胭脂的,哪能操這麼許多的閒心。”刑如意說着,鬆開了手,眼睛又跟着閉上了:“這話說回來,我倒是有幾日沒有見到柳生了。”
“想見他”狐狸挑眉,眸中微有不悅。
“喫醋了”刑如意睜眼,擡頭看着狐狸的臉:“還真喫醋了呀”
“沒有你人都是我的,就連腹中也懷着我的孩子,我喫什麼醋。”
“還說沒有,這臉色都變了。”刑如意輕撫了下狐狸的臉:“你雖是狐狸,卻也是個公狐狸,見到自己的妻子與異性走的近些,心中難免會有些不高興。”
“既知道我不高興,爲何還要與他們走的那麼近”
“還說沒有喫醋,這分明就是喫多了的樣子。”刑如意坐起身,用手捧住了他的臉:“我雖知道你不高興,卻也知道,你捨不得讓我不高興。況且,你心裏明白,我這心裏裝着的只有你一個,旁的凡夫俗子都是瞧不上眼的。”
“你倒是淨撿好聽的話來說。”
“哪裏是撿好聽的話說,分明就是赤果果的向你表白。”刑如意厚臉皮的眨巴着眼睛,“我家夫君既生的好看,又法力高強,我看都怕看不住呢,哪裏還有心情去惦記旁的男子。再說了,你也曉得,我與他們走的近,並不是看上了他們其中的那個人,而是因爲喜歡插手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情。說白
了,就是你將我養的太好,養的太閒了,我這喫飽了沒事兒幹,可不就要找些有趣的事情嘛。”
“我一介凡人,哪有你們狐狸那麼多的心眼兒。我只不過是話由心,心由嘴,想到哪裏就說到哪裏罷了。你是我的夫君,是我的男人,是我後半生的依靠,我總不能當着你的面,也將要說的話在肚子裏滾幾遍,考量清楚了再說出來吧。
夫妻,若是不能坦誠相待,那還算是什麼夫妻。你說對吧”
“左右都是你有理。”
“不是我有理,是我說的在理。在永安時,你也瞧見了,不是我故意去招惹林虎或者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情,而是他們尋上門來找我的。我承認,我的確是有看熱鬧,湊熱鬧的心思,但也真心想要幫他們。不,不是幫他們,而是幫那些無緣無故就丟了性命的人。
人活一世,多不容易,就那麼平白無故的,蹊裏蹊蹺的去了,無論怎麼想,都有些可憐。我能力有限,能幫的也不多,但能幫一些是一些,能幫一個是一個。讓他們清清靜靜的走,下輩子,心裏少了些牽絆,也能過得舒坦些。”
“這世間的不平事多了,你哪能事事都管。”狐狸握住了刑如意的手:“我只希望你能如剛來時的那般,過得輕鬆自在,無憂無慮的。如意,你該明白,我之所以答應陪你離開青丘,回到這繁雜的人間,不是讓你去操這些心的,而是希望你能夠放下你心中的牽絆。”
“我知道,我都知道。”刑如意靠在狐狸胸前:“我答應你,再遇見這些事情的時候,我都盡力的忍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儘量如你說的,過平平淡淡的生活,做回初到盛唐時的那個傻乎乎,單純的,只被你保護着的,寵愛着的刑如意。”
“如此甚好”
刑如意低頭,忍不住翻了一個小小的白眼。心說,這男人的心思都是這般單純的嗎經歷了過往種種,她如何還能倒回去做那個初到盛唐懵懵懂懂,卻又仗着有狐狸保護的小白。況且,她腹中還多了一個小狐狸,再過幾個月,她不僅是狐狸的妻子,還是小狐狸的母親,一味的“單純”,一味的“傻白甜”莫說在這繁雜的人世間,就是民風相對淳樸的青丘都無法肆意的生存。
只是這些話,她不能與狐狸說。她心裏明白,狐狸是不願意她活得太過辛苦。可她,並不覺得現在的生活辛苦。
“殷臣司。”
“嗯”狐狸眉間微蹙,但凡如意連名帶姓叫他時,說的做的都是相對重要的事情。
“我以後會學着做給好的妻子,好的母親。”刑如意看着狐狸的眼睛:“我以後,不會再因爲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情忽略你了。”
“忽略我”
“就像初到洛陽的時候,我整日的守着你,你也整日的守着我,我要好好陪你過日子。就如同你說的,這世間亂七八糟的事情那麼多,我不可能事事操心。這世間的事,也不需要我去事事操心,我要管的,我要操心的只有你,小狐狸,頂多再加一個殷元。”
青丘,正坐在岸邊釣魚的殷元打了個噴嚏,然後問旁邊的小樹妖:“狐狸爹爹跟如意孃親離開青丘多少日子了”
“算着得有些日子了。”
“有些日子是多少日子”
小樹妖揮動着枝丫數了半天,“算不清,也記不得,你也曉得,日子這種東西在咱們青丘是沒啥用的。左右過一天跟過兩天也沒啥區別。”
殷元搖搖頭,一雙好看的眼睛半眯着:“方纔你可聽見我打噴嚏了”
“聽見了。估摸着是今日的風大了些。”
“我倒覺得是我那如意孃親在念叨我。”殷元起杆,看着掛在魚鉤上的那尾白魚:“你說,做兒子的,知道孃親心裏惦念,是不是應該儘快出發,到孃親跟前去儘儘孝道。”
“需要嗎”小樹妖又揮動了幾下枝丫:“我的爹孃也總唸叨,只不過是唸叨着讓我趕緊長大,最好離他們遠遠的。”
“那是因爲你爹孃嫌你煩。”殷元眯着的眼睛睜開:“像我這麼乖巧聽話的孩子,孃親是不會煩的。”
“是嗎”小樹妖抖動着葉子,兩隻眼睛滴溜溜的看着掛在魚鉤上的那尾白魚:“這尾白魚是紅燒呢,還是清蒸”
“放了吧小爺我今天心情好,不殺生。”殷元揮揮衣袖,白魚“噗通”一聲又落回了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