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如意胭脂鋪II >第188章 美人魚湯(9)
    李家老夫人下葬那天,李紳遇見了一個遊方道士。

    道士撫着灰白的鬍鬚,眯着眼睛目送着李老夫人的棺木遠去,待衆人返城時,伸手拉住了李紳:“老爺可願駐足聽貧道一句?”

    李紳提不起精神,只淡淡掃了道士一眼,說:“不願意。”

    道士並無鬆手,又說了句:“事關老爺生死。”

    李紳笑笑,命僕人拿出一些銀子塞到道士手中。

    “貧道說的都是真的,並不是爲了求財。”

    “我知你並非求財,修道之人修的都是機緣對不對?”李紳看着道士的眼睛:“可惜,我並不懼怕你口中所謂的生死。生也好,死也罷,都無所謂了。”

    “老爺倒是一心求死,可一心求死的老爺是否問過跟在身旁的這位夫人的意見?”

    “我家夫人並不在意這些。”

    “老爺都沒有問過,焉知道這位夫人是不在意的。”道士指向李紳旁邊。

    李紳側了下臉,發現自己的新夫人被丫鬟攙着落在後頭,而站在他旁邊的是府中伺候的小廝,名字喚做來福。

    “道長是在與我開玩笑嗎?今日這種場合,怕是有些不大合適吧。”

    “貧道忘了,老爺是看不見這位夫人的。”道士說着,取出一樣東西來遞給李紳:“這是我道家法寶,老爺只需塗抹在眼皮上就可以看見尋常人看不見的機緣。”

    “鬼嗎?”李紳苦笑:“倘若這世上真的有鬼,我倒是很樂意瞧見他們,並且託他們幫我帶句話。”

    “興許這話老爺可以自個兒與人說。”道士頗有深意地笑笑。

    “是嗎?”李紳說着,擰開蓋子將那瓶子裏裝着的液體全部塗抹在了眼皮上。

    道士搖頭,一邊說着浪費,一邊將剛剛李紳塞給他的銀子收了起來。

    一錠銀子換一瓶牛眼淚,值得。

    李紳睜開眼,看見妻子婉兒站在他跟前。

    激動?

    不!他沒有!他只是平靜地看着她,輕輕地問出一句:“爲什麼是她?爲什麼是我的母親?”

    婉兒搖頭。

    “我知道是我母親的錯。如果不是母親一味地苛責你,苛待你,你也不會離我而去。可是婉兒,你不該用這樣的方式對待她。她終歸是我的母親,她對你做的一切,不過源自於對我的愛。婉兒,你應該帶我離開。你知道的,我不怕死。自從你離開之後,我就再也沒有恐懼過死亡。”

    婉兒依舊搖頭。

    道士在一旁蹭了蹭鼻子,說道:“這位夫人在下葬的時候被人塞了壓舌石,是沒有辦法開頭說話的。”

    “壓舌石?”李紳看着道士:“那是什麼?我不記得婉兒下葬的時候,口中含有東西。”

    “老爺是全程都看着的嗎?畢竟在嘴裏塞點東西這種事情還是很容易辦到的。”道士又蹭了一下鼻子,“從這位夫人的衣着打扮來看,許是生前不怎麼受老爺待見的。至於這壓舌石嘛,倒不一定就是老爺給塞進夫人嘴巴里的,而是府中某個擔心害怕夫人到了那邊之後會喊冤訴屈的。”

    府中的某個人?這道士是在暗示自己的母親嗎?

    李紳想着,臉色隨之變得晦暗起來。

    母親害死了婉兒,婉兒又害死了母親,李紳不知道自己該去埋怨誰,因爲最愛的兩個人都不在了。他看着站在面前的甄婉兒,嘴巴張了又張,最後無力地吐出一句:“母親已經死了,你的仇也報了,你走吧!”

    甄婉兒着急地張着嘴,卻發不出任何的聲音來。

    “不要說了,你要說的,我都明白。”李紳轉過身:“婉兒,你我人鬼殊途,我請你不

    要再跟着我了。”

    甄婉兒看着李紳,眼眶紅了。

    沒有了李老夫人的李府一下子變得安靜起來。李紳躺在牀上,難以入眠。到了三更天時,他聽見了有人走路的聲音,那聲音有些耳熟,像是母親的。他從牀上翻身坐起,疾步走到門口,剛想要打開房門,卻突然想起,母親已經亡故,且今日已經入土爲安。

    眼淚不自覺地就淌了下來。

    母親,從今往後他再也沒有母親了。

    門外傳來“咚,咚,咚”的聲音,李紳抹了抹眼睛,問了句:“誰?”

    門外,沒有人回答。

    寂靜的黑夜裏,那敲門聲詭異而清晰,且一聲比一聲響。

    “吱呀”門被李紳拉開了,然而門外卻什麼人都沒有。

    “誰?究竟是誰?”李紳的右腳從門內跨了出去:“是人是鬼,都請出來吧!”

    李紳等了半響,那個製造了咚咚響聲的人依舊沒有現身,他有些惱怒的將已經跨出去的半隻腳給收了回來,且重重關上了房門。轉身時,下意識地朝着窗戶那裏看了一眼,結果看到一張人臉。

    就算是見慣了死人且已經見過甄婉兒鬼魂的李紳此時也給嚇得不輕,他佯裝鎮定,纔沒有讓自己發出恐怖的叫聲來。那張臉,就嵌在窗戶上,眼睛死死地盯着李紳。

    是小慧!李紳認出那嵌在窗戶上的人臉是小慧的。

    “小慧!”李紳長吐了一口氣:“你也是回來報仇的嗎?晚了,母親她已經去了。”

    “嘻嘻!”小慧嘴巴一張,發出嘲弄的笑聲來。

    李紳低了低頭:“我知你死的委屈,可但凡能爲你做的,我也都爲你做了。你若還是放不下,就把我的命拿去吧。”

    “你以爲我不敢嗎?”說話間,小慧整個身子都從窗戶裏鑽了出來,並且以極快的速度移到了李紳面前:“你很聰明,卻也如同那些笨拙的男人一樣喜歡自以爲是。你以爲老妖婆是被夫人殺死的,其實不是。老妖婆是我殺的。我趁着她睡覺的時候,附在了她的身上,然後驅使着她去了後院的柴房。你知道的,冬梅還放在那裏。嘻嘻,那鍋肉湯香不香,有沒有母親的味道?那是老妖婆親自取了冬梅的肉熬的。可惜,她還沒有喝幾口就死了。”

    “你說什麼?”李紳大驚。

    “很意外嗎?你雖爲人夫,卻從始至終都沒有相信過自己的妻子。你自以爲很瞭解夫人,可當夫人出現在你的面前時,你連問都不問就判了她的罪。你以爲老妖婆是夫人殺的,可事實上,回來報仇的是我。”

    “怎……怎麼會?”

    “爲什麼不會?夫人是什麼人,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不是嗎?李紳,你可還記得你進京趕考那一年,老妖婆病重,心心念念想要喝一碗鮮魚湯。可那個時候,你們李家窮的叮噹響,所有值點兒錢的家當都被老妖婆典賣了給你做趕考的盤纏。萬般無奈之下,夫人只得瞞着你和老妖婆剜骨剔肉給老妖婆燉湯喝。

    老妖婆又做了什麼?病癒之後,她不僅沒有感念夫人對她無微不至的照看,反而雞蛋裏挑骨頭,尋了各種由頭來刁難責罰夫人。可憐的夫人,割肉的傷還在,剔骨的痛還未消便被老妖婆驅趕進了柴房,生生受了幾日的折磨。

    身爲丈夫,你裝啞作聾,即便看到了夫人身上的傷也不曾體貼地問過一句。你高中之後,老妖婆更加得意,越發看夫人不順眼。你呢,依然知道,卻仍如從前一樣不曾爲夫人說過半句話。你自譽爲癡情,自以爲深情,可你也如同你那個老妖婆的母親一樣,打從骨子裏瞧不起夫人。”

    “不!我沒有!”

    “你有!只不過你一直都在自欺欺人,你不敢面對那麼薄情寡義甚至有些刻薄的自己。”小慧靠近李紳,幾乎面對面貼在他的臉上:“這世上總有那麼一類人,戴的面具久了,就忘了自己原本的模樣。現在,是時候揭下你的面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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