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吱聲，就當他是默許了。
“師傅，你胸口有硃砂記嗎？”
說話時，邢如意還故意往狐狸的衣襟處瞄了瞄。
“想看？”狐狸輕問，不等邢如意回答，就又說道：“現在不行，等你長大了再來看吧。”
“小氣鬼，看一眼，又有什麼打緊的。”
“自然是打緊的。”狐狸摸了摸她的頭頂：“再過幾年，你就知道了。”
“那師傅，我再問你一個別的問題。”
又不吱聲，也當他是默許了。
“師傅，你是神仙啊，還是妖怪？”
“你覺得我是什麼？”
“我見過你變成狐狸的樣子，按說，你應該是妖怪。可這世上，怎麼可能有長得像師傅你一樣好看的妖怪呢。而且，妖怪都是喫人的，就算不喫人，也會害人，師傅從來不害人，還會幫人，所以師傅一定不是妖怪。不是妖怪，就一定是神仙，可神仙又怎麼會變成狐狸，並且故事裏的神仙都是會騰雲駕霧的。師傅你，只會變來變去的。”
“師傅不是妖怪，但也不是天上的神仙。”
“那師傅是什麼？”
“師傅只是你的師傅。”狐狸又摸摸她的頭：“等你將來長大了，你就會知道，這世上，不光有人、妖怪和神仙，還有別的不屬於他們的。”
“那師傅爲何要到我們鎮子上？”
“爲了找你。”
“找我？哦，我知道了，師傅想要找個機靈可愛的小徒弟。”
“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麼叫算是。”邢如意拽着狐狸的衣袖：“師傅是不想找徒弟呢，還是覺得我不夠機靈可愛？”
你當然機靈可愛，但我想要的不是徒弟，而是娘子。
狐狸沒有回答，邢如意有些小的氣悶。瞪了他一眼，鬆開手，靠在馬車一角，閉上眼睛裝睡。
“前面就是楓城了。”
“楓城？就是那座有我阿爹的城嗎？”
“嗯。”
“太好了！”
“那座城，不太平。”
“因爲打仗嗎？”
安祿山起兵造反，逼得皇帝都從帝都跑出去了，莫說楓城，就是別的城，也都亂七八糟的，這一路過來，也遇見了不少逃難的，偶爾還能遇到一股流匪。好在，她師傅是會法術的，那些流匪遇到他們，只有喫虧的份兒。
“不是。”
“不是打仗，那是什麼？”
“妖。”
“妖？”邢如意安靜下來，過了片刻，她又問：“很厲害的妖嗎？那我阿爹會不會有事？”
“睡覺吧，睡醒就到楓城了。”
睡覺？眼下這個時候，她能睡得着嗎？見狐狸不吭聲，邢如意心裏亦有些不安，她轉身，趴在窗口，掀起簾子往外頭看着。
夜色微涼，空氣中，除了泥土和草木的氣息，還夾帶着一股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遠處，一棵枝丫樹葉十分蒼茂的大樹上，葉子被一片片剝開，一雙碧綠如寶石般的眼睛緊緊盯着狐狸與邢如意所乘坐的馬車，甚至有一聲低不可聞的貓叫聲自葉片間傳出。
貓妖！
狐狸眯上眼，任由自己的神思飄散。藏在葉片後面的貓，感覺到了那股探知的氣息，低叫一聲竄到了別處。”
楓城，顧名思義，就是楓樹很多的城。
秋天，是楓城最美的季節，紅豔豔的楓葉從城門口一路鋪開，蔓延至整座城池。就連城中女孩子的衣衫上，也愛繡一支紅色的楓葉。盛唐信佛，楓城中亦建有一座佛寺，在佛寺旁邊，卻還建着一座奶奶祠。這祠中供奉的，既非佛家人，也非道家人，既不是天上神仙，亦不是在民間辦事的地仙，而是一尊穿着黑衣黑袍，滿面皺紋，老態龍鍾的“奶奶”。
關於這座奶奶祠的來歷，楓城有着許多的傳說。
傳說之一，說是在百年前，楓城曾遭遇洪災，躲避不及的百姓被衝進洪水中，就在大家以爲必死的時候，一個穿着黑衣黑袍的老婦人出現了。她傴僂着腰，坐在王八的背上，見人就撈，一路竟救下許多的性命來。後人念起功德，就在這半山腰給建了一座奶奶祠，終日香火供奉。
這楓城，是先有的奶奶祠，後有的佛寺。因此，儘管盛唐崇尚佛學，可在楓城，大家最愛去拜的還是奶奶祠裏供奉着的黑衣奶奶。
旁邊的佛寺，是紅磚黃瓦，看起來氣派非常，緊挨着的奶奶祠，卻是黑磚黑瓦，看起來有些沉悶。再加上那星星點點的香火，越發顯得有些詭異起來。
邢如意說着，走到了奶奶跟前，雙手合十，正準備下跪的時候，突然停住了。奶奶祠裏雖然香火鼎盛，可供臺上卻凌亂不堪。殘燭隨意的擺放在哪兒，香灰也鋪了厚厚一層，供桌上的那些果品也沒有人清理，散發着一股腐爛的甜味兒。
邢如意一邊清理，一邊絮絮叨叨唸着：“這楓城的人，都不愛乾淨的嗎？供果爛掉了也不知道換，香灰那麼厚，也不知道清理，還有那蠟燭，都燃成那樣了，也不知道收拾一下。人都說，拜佛得心誠則靈，這拜奶奶，也不能馬馬虎虎，湊湊合合不是。就他們這樣的，換了我是奶奶，我可不保佑他們。”
“你這小姑娘，啥都不知道，竟敢在這裏亂說。你想拜奶奶是不是，那你拜啊，看你拜完了還有沒有命。”
一個不屑的聲音自奶奶祠外面響起。邢如意停下手中的動作，循着聲音看去，只見奶奶祠外站着一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雖是少年，卻故意擺出了一副老成的模樣，看起來，有些好笑。
“笑什麼笑，你是打從外地來的吧？難怪不知道這奶奶祠裏發生的變故。”
“變故，什麼變故？”
“這奶奶根本不是什麼神仙，而是個妖怪，喫人的妖怪。”
“妖怪？”
“那個傳說，你也聽說了吧，其實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兒。咱們楓城的確發過大水，也的確淹了不少的人，可這奶奶，出現在水上，壓根兒就不是救人的，而是撈小孩子回去喫的。剛開始的時候，大家夥兒都不知道真相，還以爲這奶奶是幫着大家救人的。等大水褪了，衆人安穩下來，找人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家裏的小孩子不見了。回想一下，那些不見的小孩子，都是奶奶在河上撈起的孩子。爲了找那些孩子，大人們翻遍了楓城的角角落落，最後找到了這裏。結果，你們猜怎麼着？那些原本活生生的孩子，都變成了一具具骷髏。更可怕的是，那些骷髏上還留着非常尖利的牙齒印，衣服也都被撕扯的很厲害。這一看，就是被人生吞活剝，飲血喫肉了。”
“這麼嚇人啊。”
“可不是嘛？聽我奶奶說，當時那些丟了孩子的家人，哭得那叫一個悽慘。可再哭，孩子們也都回不來了。大家是親眼看着奶奶將那些孩子們帶走的，如今還自己們死了，還死的這樣慘，不是她還能是誰？城主組織大家去找這個奶奶，找到之後，就想把她給燒死。結果，火剛點起來，就吹起了一陣妖風。要不是剛好有個道士路過，咱們楓城，怕是死絕了。”
“這奶奶既是妖怪，你們爲何還要給她建這麼一座奶奶祠？”
“這奶奶祠，可不是專門爲了供奉她的，而是鎮壓她的。只不過外人不知道，咱們楓城的人又不方便告訴別人，傳來傳去就變了模樣。至於你看到的這些供果，也不是咱們誠心給的，是擔心惹怒了這個奶奶，讓她再跑出來害人。”
“那道士既然那麼厲害，爲什麼不乾脆收了這個奶奶？”
“還是不夠厲害唄，真厲害了，能鎮壓在這裏嗎？總之，這不是燒香求保佑的地方。現在這世道，求啥神仙都沒有用，還不如省點兒力氣，好好照顧自己呢。”少年冷斥一聲，轉身，準備離開。
“楓城近日可出了什麼大事沒有？”
“這個，你們也聽說了？”少年回頭：“其實也沒什麼，就是連着七八日有人失魂。大家都說，是這奶奶祠裏的奶奶跑出來了。還說她被鎮壓了多年，早從小妖怪修成大妖怪了。這小妖怪，喫的是人的血肉，大妖怪可講究多了，喫的是人的魂魄。有句話，你們可別說我沒有事先叮囑，這天黑以後，千萬別在街上亂走，遇到有人叫你，也千萬別回頭，別答應。”
“答應了會怎麼樣？”
“傻啊你，當然是魂魄被妖怪給吃了。算了，不給你們說了，現在這城裏不天平，不是打劫的，就是喫人的。我得趕緊回家去了，要不，我娘該罵我了。”
“小哥哥等一下。”邢如意緊追了幾步：“你可知道，你們楓城有沒有來過一個姓邢的先生，穿着打扮，很像是書生。留着鬍子，這麼長的，眼睛生的與我一模一樣。”
“你說的那個先生我知道，我見過。”
“他在哪裏？”
“不知道，被妖怪抓走了，而且還是當街抓走的。”少年搖搖頭：“我估摸着，怕是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