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陸漁點點頭,飛快回到廚房,把這一碗蘿蔔燉雞倒進鍋裏,又把碗還給他。
“別給我媽知道了哦,我走了。”王有糧嘿嘿一笑,賊頭賊腦地消失在土牆外。
奶奶還給他留了一份全肉的, 他得趕緊回去吃了
來人是陳大娘的小孫子, 跟他媽愛斤斤計較不同,被陳大娘養的相當大氣懂事兒。只不過有那麼一個精明的媽, 他給陳大娘跑腿兒就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然一旦被發現,他媽能把他打得全村都知道。
也是因爲如此,陸漁纔不想跟他多接觸, 怕他媽把他打殘了。
目送人離開, 陸漁小白牙亮出來,把那片薄薄的肉靈芝扔進雞湯裏,加了兩碗水,架上火,開始燉煮。
想想, 又把陳大娘幫着做的玉米餅子蒸上, 這才坐在竈臺前, 看着鍋竈裏的火舌發呆。
要是隻有春夏秋這三個季節就好了。暖起來的時候有槐花、掃帚苗、榆錢,各種各樣好喫的野菜。快冷的時候,又有很多野果子。雖然野梨不太好喫,野桃也不太好喫,可柿子栗子,還是很好喫的
老陸頭屋子裏的煤油燈還亮着,他拿着手裏紫瑩瑩的東西翻來覆去地看着,還是有些不太確定。這個東西一絲腥苦味兒都沒有,聞着沁爽,光是這麼看着,都饞人,跟尋常的肉靈芝實在是相去甚遠。
“咕嚕嚕嚕”。
肚子乍然而起的轟鳴,叫老陸頭苦笑起來,那皺巴巴的臉也因爲這個笑更加皺巴。唉,要是再不好起來,就得考慮後事了。
他努力翻身下牀,拄着牀頭放着的一根樹枝,慢慢挪着往廚房去。
這一病,他自己身體弱下去不說,孩子也跟着受苦了。
走到廚房門口,老陸頭鼻子裏猛然躥進一股肉香,隱隱夾雜着他剛纔聞到的味道。
“阿漁,你陳大娘又送東西過來了”他嘆了口氣,有些喘,“下次不能再要了,知道嗎”
當年他爹孃幫她,本就沒想着要什麼回報,她卻一直記在心上,讓兒子幫他修整房子,又幫他融入鄉鄰
已經夠了。
“嗯。”陸漁應了一聲,把屁股底下的小凳子遞給老陸頭,自己搬了個樹墩子坐下,繼續燒火。
爺孫倆無言靜默片刻,陸漁霍地站起身,仔細嗅了一下,把火熄滅。
現在這個味道
剛剛好
老陸頭慈愛地看着她,“阿漁瘦了。”
“嗯。”陸漁轉身,再認真不過地點點頭,那兩丸烏潤的眸子裏帶着急切,“爺爺要趕緊好過來。”
天快暖了。
老陸頭卻沒有點頭,招招手,讓她湊近,摸摸她的頭,眼裏有些不捨,“阿漁,如果爺爺不在了,你能不能離開這裏爺爺會幫你再找一家人,讓他們照顧你,好不好”
“不好”
陸漁有些生氣,抿脣瞪着他,好一會兒,才軟下來,有些不被信任的受傷,“我找的肉,很好,能讓爺爺,好起來”
很好很好的肉,跟村口老賴家的一點兒都不一樣,她一口都沒捨得喫的,也沒叫黃鼠狼喫
“假如,是假如,就是打個比方的意思。”老陸頭有些頭疼,“如果這個肉不能治好爺爺,你乖乖去那家人那裏,別再回村裏好不好”
陸漁不語。
唉,這個倔貨
老陸頭覺得,他可能死都死的不安心了。
他現在就怕自己死了,葬這兒了,這丫頭就永遠守着他的墳頭不走了。
可這裏,不適合她啊。
看着那俏生生的小臉,老陸頭長長嘆氣,頭疼了。阿漁長得好,又傻乎乎的,萬一被人欺負了咋辦喲
“會好的”陸漁悶聲走到竈臺後邊兒,掀開鍋蓋,挑出鍋裏的雞肉,連同濃郁的肉湯盛在一個碗裏,然後打開摺疊桌,把碗和一個玉米餅子放在桌子上面,推到老陸頭面前。
等老陸頭接過去,她才又給自己盛了一碗湯,離他遠遠地悶頭喫着,那碗裏就只飄着兩塊孤零零的蘿蔔丁。
這是生氣了。
老陸頭又心疼,又無力,“過來。”
“不”
“光喝湯不喫肉,長不高。”老陸頭哄騙她,“風一吹,把你吹跑了,爺爺追不上會傷心,一傷心就把眼睛哭瞎了。”
陸漁看他一眼,癟癟嘴,收回視線,不滿道,“又騙我,你又騙我”
她都長大了。
老陸頭:“”
果真是不好哄騙了,小的時候多乖啊,讓她在家呆着,她就能在家乖乖呆着,讓她過來就過來
現在,不行嘍。
老陸頭還想說點兒什麼,卻見陸漁霍地站起來,擰着眉毛,警惕地看着外面。
“怎麼了”老陸頭放下碗筷,顫巍巍地拄着樹枝站起來,把陸漁擋在身後。
他老了,就要保護不了阿漁了,是得早做準備讓戰友來接了。
陸漁緊緊抿着脣,滿臉不高興,轉身,彎腰從竈臺旁抓起樹墩子,在那個黑影躥進院子的瞬間砸了過去。
“唧”
黑影慘叫了一聲,倒地蜷縮成一團,抽搐個不停。
老陸頭一怔,藉着月光,視線落到那黑影上面,後沉默不語。家裏窮的耗子都不來,還有什麼是能被黃鼠狼惦記的
“我說了,不喫你。”陸漁板着小臉,“你不好喫。”
再來也不喫,臭
黃鼠狼淚光盈盈:“”人類什麼時候這麼警醒了它已經夠小心了。
老陸頭上前去查看,那黃鼠狼不能動彈,只能齜牙威脅。陸漁見它對老陸頭不敬,進屋找了個麻繩,就要把它捆起來。
“阿漁。”老陸頭擺擺手,“它估計是餓慘了纔會下山,你別”
話還沒說完,視線順着陸漁的手指看過去,頓時啞了。
這黃鼠狼皮毛水滑,肚子滾圓,哪裏是餓慘了分明日子過得比他們還滋潤。“咳,民間叫他們黃大仙,好歹帶了個仙,放了吧”
“不要”
“你不是說不好喫嗎”老陸頭哄她,“咱們放了它,趕明兒叫它給你送只兔子喫好不好”
陸漁拿着麻繩想了想,對上黃鼠狼,“送嗎”
黃鼠狼含淚趕緊點點頭。
想成個精咋就這麼難呢就差一口肉靈芝啊結果肉沒喫到,還被坑個兔子
老陸頭看黃鼠狼點頭,嚇了一跳,瞪着眼睛,“別別是成精了吧”
“成不了。”陸漁自小聽老陸頭講故事,懂得什麼叫成精,她仔細看了那巴巴望着她的黃鼠狼一會兒,搖搖頭,話說得不留一絲餘地。
想成精的黃鼠狼聞言,黑溜溜的小眼睛一翻,暈了。
陸漁皺了皺眉,回了老陸一句,“不用。”之後再不願開口。
舌頭,好像還是不好使,腦子也轉的慢
陸漁有些焦躁,在山上明明不是這樣的。
“阿漁聽話。”老陸頭安撫地摸摸她的腦袋,“吃了肉靈芝,阿漁”
只是他話說了一半,就被陸漁打斷,“沒用。”
這肉靈芝對她沒用。
“阿漁”老陸頭想要再說什麼,耳朵忽聽外面傳來異響,他頓了頓,神色變得嚴肅起來。
這個時候,怎麼會有軍車進入村子
老陸頭望了望外面黑黢黢的夜色,心裏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只是還沒等他有所動作,軍靴砸在地面上的聲音便越來越近,直至院門處消失。
“陸爺爺。”高大挺拔的青年立在門前,眼神冷凝,丁點兒不曾落到旁處,聲音沉穩響起,“我是商年。”
商年
老戰友家那孫子
老陸頭恍惚了一瞬,下一秒疾步上前,打開門,死死盯着他,“你怎麼來了”
“爺爺想見您最後一面。”商年收起眼裏的冷意,靜靜看着眼前的老人,“奶奶正月十七離世,爺爺操辦完奶奶的葬禮就暈了過去,醒來意識不清,只吵着要見您。”
老陸頭腦子轟轟作響,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他剛纔就覺着不好,卻不好到這個程度嗎
“醫生說,您過去,爺爺或生或死,各半可能。”商年聲音冷靜,“我希望您能去看看他,即便死,也讓他能走得安詳一些。”
當年的事兒,錯綜複雜,等一切落幕,昔年槍林彈雨裏拼殺過的戰友間便劃上了一道天塹,再沒往來。
爺爺不曾說起過這事兒,也不讓人提。如今,意識不清了,卻惦記起了舊人。
老陸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孫女兒,到底是不放心留她一個人在村裏,回過頭對商年道,“小年,我要帶着阿漁。”
聞言,商年略略放低視線,將注意力分出一絲放到陸漁身上,片刻,點點頭,他道,“車內還有座位。”
老陸頭愣神兒,隨後羞惱道,“只有我和阿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