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一刀傾情 >第776章
    厲秋風心下暗想,自己在京城之時,雖然也曾到過刑部、禮部聽案,見過尚書、侍郎、主事等官員處置案子。這些京城大員審案之時,極少假手於人。而自從到了河南,洛陽知府衙門也好,修武知縣衙門也罷,卻都是師爺說得算。怪不得老百姓說什麼“閻王好見,鬼難纏”。這些地方官員手下有這麼多鬼,老百姓想要求一個公正,便越發難了。

    他念及此處,心下忽然一動,想起當日在洛陽夜探知府衙門,偷聽洛陽知府韓去思和師爺紀定中說話。這兩人話語中處處藏着機鋒,全然不像知府老爺與下人之間說話。而到了這修武縣城,又冒出了這樣一位張師爺,掌控了知縣衙門的權柄,與紀定中在洛陽知府衙門中的地位倒有得一拼。

    厲秋風仔細回想,越想越是奇怪。而且發覺這位張師爺的相貌與那位紀定中紀師爺倒真有幾分相像。想來兩人都是心機狡詐之輩,俗話說“相由心生”,兩個奸滑之徒,生就一副人模樣,卻也不足爲奇。

    兩人談談講講,不多時已到了客棧門前。厲秋風對尹捕頭道:“今日多謝尹捕頭陪厲某辦事。厲某到客棧中收拾一下東西,然後便去城隍廟居住。尹捕頭請先回去罷。”

    尹捕頭道:“爲大大俠效力,是人的福分。人這就前往知縣衙門,將大俠去城隍廟居住之事告知縣丞大人和知縣大人。”

    厲秋風點了點頭,這才與尹捕頭拱手道別。尹捕頭轉身走出兩步,突然又想起了一事,急忙停下腳步,轉身對厲秋風道:“這客棧的房錢自有縣衙結清,大俠不必理會便是。”

    待尹捕頭走後,厲秋風這才走進客棧。老闆正在櫃檯內寫寫算算,見厲秋風走了進來,他急忙迎上前來,點頭哈腰地說道:“大爺回來啦。午飯您想喫些什麼,人吩咐人給您備下。”

    厲秋風笑道:“在下有事,這就要退房離開。請老闆將店錢結算一下罷。”

    那老闆聽說厲秋風要走,心下大喜,臉上盡是發自內心的笑容,口中說道:“大爺住到店,那是店的福分。別家客棧想請還請不到呢,什麼店錢不店錢的您就不要管啦。”

    厲秋風搖了搖頭,口中說道:“住店豈能不交錢老闆不必有什麼顧慮,還是將店錢結算清楚爲好。”

    那老闆心想,只要你馬上離開客棧,老子就算燒高香了。否則你住將下去,店錢倒沒什麼,可是一日三餐好酒好菜伺候着,每日裏至少得花上二錢銀了你若是住上十天半個月,老子還不得賠上三四兩銀子,一個月算白乾了。你這瘟神越早滾蛋越好,最好不要讓老子再看到你

    厲秋風見老闆死活不肯結算店錢,無奈之下,只得搖了搖頭,走回到自己的屋子。他身上原本沒有帶什麼行李,包裹着關羽頭顱的包袱也已讓司徒橋帶走,此時就剩下了一柄搶來的鋼刀。他將鋼刀仍然用牀單包好,又在屋子中四處看了看,正想離開屋子,忽聽屋外傳來腳步聲,緊接着有人在門口說道:“厲大爺在嗎”

    厲秋風聽這人的聲音倒有幾分熟悉,心下一怔,隨即沉聲說道:“是哪一位到了”

    只聽門外那人說道:“在下張昊,奉了主人之命,前來拜見厲大爺。”

    厲秋風聽說是張昊到了,這才放下心來,急忙打開房門,將張昊讓進屋內。張昊向着厲秋風拱了拱手,口中說道:“在下奉了主人之命,給厲大爺送來一樣東西。”

    他說完之後,從身上解下了一個麻布包袱。這包袱長五尺許,寬約五寸,裏面不知道裝了什麼東西。張昊將包袱放在桌子上,這纔對厲秋風說道:“主人已經離開修武縣城,不過走得不遠。厲大爺若是有什麼發現,可去那處土屋,自然有人接待厲大爺。”

    厲秋風點了點頭,口中說道:“張兄還會留在修武縣城中嗎”

    張昊道:“這個還要聽從主人的吩咐。他只是吩咐在下將這東西送來給厲大爺,然後趕回去向他覆命。至於是否要在下留在修武縣城,還要看主人做何打算。”

    張昊說到這裏,看了厲秋風一眼,這才接着說道:“若是厲大爺沒有其它事情,在下就告辭了。”

    厲秋風道:“有勞張兄了,你回去見到尊上,還請代厲某向他問好。”

    張昊拱手說道:“在下記住了,厲大爺多保重。”

    厲秋風將張昊送到門口,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情,右手抓起桌上的包袱跟了上去,對張昊說道:“還有一件事情,請張兄轉告尊上。修武縣衙門要厲某約束義民,協助衙門公差維持治安。厲某已應承了下來。因爲這些義民大半聚集在城東的城隍廟,是以厲某今日便要到城隍廟中居住。尊上若是有事情找在下商議,可以到城隍廟中找在下便是。”

    兩人邊說邊走到客棧大堂,老闆早就候在那裏,一見兩人出來,急忙迎上前去。厲秋風不待他說話,便將早已握在手中的一塊散碎銀子放在一張桌子上,口中說道:“這是店錢,老闆請收好。不過老闆你不肯結算,我只好隨便給了。多了少了,還請老闆不必在意。”

    老闆嚇了一跳,看了桌子上的銀子一眼,雙手亂擺,顫聲說道:“大、大爺,這可不敢咧衙門裏的差爺知道人收了您的銀子,還不得拆了人的客棧啊這銀子、這銀子您還是收着罷。只要您在差爺那裏給人說幾句好話,便是心疼人了。”

    老闆邊說邊連連作揖,臉上盡是驚恐之色。厲秋風心下又好氣又好笑,正想再說,張昊卻給他使了個眼色,口中說道:“這位老闆也是一番好意,厲大爺還是把銀子收起來罷。”

    厲秋風無奈之下,只得將銀子拿了回來,口中說道:“好啦好啦,銀子我拿回來了。多謝老闆關照,衙門那邊我一定爲你美言便是。”

    老闆如釋重負,拱手說道:“那就多謝大爺了,人感激不盡。”

    厲秋風和張昊聯袂離開客棧。因爲擔心引人懷疑,兩人並未立即分開,而是並肩向前緩步走去。只不過行走之時,電光火石之間,兩人已將四周的情形盡收眼底。厲秋風見周圍並無可疑人物,這才鬆了一口氣,嘆道:“修武縣知縣黃大人已經算得上是一位好官,可是治下的百姓對於衙門差人仍然畏懼如此。朝廷吏治,實在是令人擔憂啊。”

    張昊微微一笑,口中說道:“厲大爺久在京城,只怕不知道地方官的威風。這些人在地方哪一個不是土皇帝破家知府,滅門縣令,這八個字可不是說笑。老百姓不曉得京城中的皇帝和大員,眼中看到的只有知縣和衙差,這些人便是他們頭頂上的天,決定他們的生死。方纔那個客棧老闆不是怕你,而是怕衙門找他的麻煩。這些人受欺壓受得慣了,你若是對他們好些,反倒使他們驚懼慌張,寢食不安。倒不如不給銀子,他們反倒會鬆一口氣。”

    厲秋風越聽越奇,口中說道:“難道被欺壓得久了,對他們好一些,反倒讓他們接受不了”

    張昊點了點頭,道:“正是。這便是平民百姓的悲哀所在。千百年來,他們被官府欺壓,幾乎喘不過氣來。時日久了,倒成了最爲平常之事。你若是對他們好了,他們心下便會生疑,以爲自己犯了什麼事情,惟恐更大的禍患從天而降,便會惶惶不可終日。在下久在南直隸當差,江南是魚米之鄉,較之北方要富足許多。不過富足的都是官員豪紳,平民百姓所受壓榨,比之北方有過之而無不及。東南沿海的倭寇之亂鬧得越來越厲害,若是追本溯源,卻是官府豪紳對百姓壓榨太狠,一些百姓便逃到海上,做了倭寇的同黨。若無這些熟諳大明內情的百姓引路,憑着區區倭寇,哪能鬧得這麼厲害”

    厲秋風沒有想到張昊竟然有如此見識,心下頗爲詫異,忍不住開口說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張兄有如此見識,厲某佩服之極。”

    張昊搖了搖頭,笑道:“厲大爺,你可別拿在下說笑了。在下哪有什麼見識,只不過在南直隸待得時日久了,有些事情看得多了,這才隨便說說罷了。”

    他說到這裏,看了厲秋風一眼,壓低了聲音說道:“厲大爺,這話也就是和你說說而已,可千萬別讓上官知道。否則上官聽到了之後,難免不會說在下妄議朝廷大事。到了那時,只怕在下吃不了兜着走”

    厲秋風不待他說完,便即笑道:“張兄儘可以放心。厲某已離開錦衣衛,這輩子都不會重入官場,自然不會與張兄的上官打什麼交道。此次答允尊上幫他做事,只不過是爲了幫朋友的忙罷了。更何況厲某與張兄雖是初見,不過對張兄甚是佩服,絕對不會構陷張兄。”

    張昊這才鬆了一口氣,與厲秋風又聊了幾句,便即告辭離去。厲秋風信步而行,待確認無人跟蹤,這才折向東北而去。只不過這圈子兜得有些大,待他轉到城隍廟前,已走了半個多時辰。此時城隍廟廟門大開,前來燒香的香客絡繹不絕。厲秋風心下暗想,看樣子萬從雲等人已經離開,否則這些香客也不敢來到廟中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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