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一刀傾情 >第1296章
    張永仍是一副悠然自若的模樣,似乎並未留意嚴嵩主僕。那名漢子知道張永的武功遠在自己之上,心下暗自僥倖,心想幸虧嚴大人不懂武藝,想來不會對方纔之事有所懷疑。方纔這個老傢伙以內力將盤子攔了下來,可是並未趁機反擊,否則我非出醜不可。嚴大人不曉得我已敗在這個老傢伙的手上,自然不會輕視於我。他雖然斥責了我兩句,不過是面子上的敷衍話語罷了。我倒正好可以借坡下驢,不再與這個老傢伙動手。

    嚴嵩心計深沉,歷經數十年宦海風波而不倒,爲官之術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他見壽南山說話粗鄙不堪,衣衫普通,不修邊幅。可是偶爾雙眼一瞪,眸子中精光四射。舉止之間,頗有華貴之氣。是以嚴嵩不敢有絲毫小覷,恭恭敬敬地說道“慚愧,嚴某宦海沉浮多年,也沒有什麼成就,倒教老先生見笑了。”

    壽南山搖了搖頭,口中說道“不然。老子看你印堂發亮,正是大走鴻運之時。日後入閣拜相,前途可期。”

    嚴嵩嚇了一跳,急忙搖頭說道“老先生言重了,嚴某萬萬不敢作此異想。”

    壽南山笑道“運氣到了,你即便不想,仕途也會一片光明。你小子是一個人物,老子絕對不會看走眼。”

    嚴嵩見壽南山如此推重自己,不曉得他在打什麼主意,是以沉吟了片刻,這才說道“嚴某觀老先生胸懷坦蕩,華貴之氣呼之欲出,絕非江湖人物。嚴某不敢請教老先生的來歷,只是能在此地相遇,也算有緣。老先生若是能賜教嚴某幾句爲官之道,嚴某感激不盡。”

    壽南山哈哈大笑,正要說話。卻見馮掌櫃託着一個漆盤,上面放着剛剛燙好的三壺酒,快步走了過來。壽南山停下了話頭,直到馮掌櫃將酒壺放好,陪着笑臉告罪離開,他才微笑着說道“老子說你是一個人物,就是因爲你這手笑裏藏刀,口蜜腹劍的功夫爐火純青,用在官場之上,自然是無往而不利”

    衆人沒有料到壽南山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一個個心下驚駭,目瞪口呆。人人心下均想,壽南山方纔還對嚴嵩大加推崇,怎麼轉眼之間便出言譏諷難道方纔他是故意吹捧嚴嵩,但是爲了此刻出言譏諷不成

    嚴嵩更是大感尷尬,心下頗爲惱火。只聽壽南山接着說道“你不要以爲我是在挖苦你。官場險惡,步步都是陷阱,一個不小心,便得落入萬劫不復之境地。以你的年紀,若是在官場之上一帆風順,此時早已在京城六部揚名立萬了。可是嚴嵩二字,並不出名。想見宦途蹉跎,坎坷頗多。不過這二十年間,先有劉瑾之亂,後有錢寧、江彬弄權。嘉靖皇帝登基坐殿之後,大禮儀之爭弄得雞飛狗跳。京官如同被割韭菜一般,倒了一茬又一茬。你小子這二十年裏若是在京城做官,早他孃的被翻過來倒過去煎得熟了,只怕連骨頭渣子都不見了,又怎麼會好端端地坐在這裏和老子喝酒能在這二十年間趨利避禍而不倒,可見你的爲官之術、處世之能,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若無笑裏藏刀、口蜜腹劍的本事,你活不到今日。”

    壽南山說到這裏,略停了停,嘆了一口氣,接着說道“可惜許多好官不曉得其中厲害,只會與那些賊官鬥個你死我活,結果禍及自身,下場悽慘。須知要與奸臣鬥,便要比奸臣更加陰險狡詐纔行。從正德朝到嘉靖朝,懂得這個道理的區區幾人,全都入閣做了閣老。你老兄便是一位胸中有丘壑的能臣,入閣拜相,自然不是什麼稀奇事情。”

    嚴嵩這才心下釋懷,嘆了一口氣,口中說道“老先生一言點醒夢中人,讓嚴某既感激,又敬佩。實不相瞞,這二十年來,背地裏罵嚴某趨炎附勢、卑鄙無恥的同僚和下屬不在少數。可是他們從來不想想嚴某不過是一個小官和閒官,若是不順着上官的意思辦事,不只嚴某倒黴,手下的官員和胥吏,全都得跟着嚴某喫掛落兒。嚴某不能爲一人的名聲,砸了幾百上千人的飯碗不是”

    壽南山嘿嘿一笑,卻未接話。只聽嚴嵩接着說道“嚴某初入官場之時,還是在弘治十八年,承蒙皇上恩典,嚴某得以在翰林院做編修。其時掌院學士是白士英白大人。白大人清廉有德,嫉惡如仇,是一位大大的好官。可惜宦官朋進羽翼已豐,正想着爭權奪利。他控制了宮內二十四衙門,以東廠爲鷹犬,外聯朝廷中一些奸臣,狼狽爲奸。白大人看穿了朋進的陰謀,與翰林院十幾位學士、編修,還有朝廷六部二十餘位侍郎、主事聯名上奏,揭露朋進的狼子野心,請皇帝治朋進的罪。結果朋進早有防備,反而奏報白大人結黨營私,陷害內官,有不臣之心。雙方的奏本遞到了御前,皇帝見白大人和翰林院學士、編修,六部侍郎、主事等人三十餘人聯名上奏,心下起疑,待看到朋進的奏摺,坐實了白大人結黨營私,意圖不軌。結果皇帝震怒,將白大人流放邊關,在奏摺上署名的翰林院諸位學士、編修,還有六部侍郎、主事,全都罷官問罪。朋進趁機和被他收買的御史及六部官員聯手,將平日裏與他做對的官員盡數打成了白大人一黨。這件案子牽連了上千人,翰林院正義之士和朝廷中的忠臣爲之一空。因此案死亡的官員也有四五十人。”

    嚴嵩說到這裏,看了壽南山一眼,接着說道“其時翰林院的諸位同僚羣情激憤,都要寫摺子爲白大人喊冤,獨有嚴某以爲此事萬萬不可。想那朋進控制了宮中二十四衙門,自任東廠督公,秉筆太監是他的死黨。衆人就算寫了摺子,皇帝也看不到。而且大案未了,皇帝仍然懷疑朝廷中有人結黨,朋進的殺人利刃未收。此時再上摺子爲白大人喊冤,更加坐實了他糾集同黨,意圖不軌的罪名。只怕救不了白大人,反倒又有一大批人要跟着倒黴。

    “嚴某隻說了幾句話,便有同僚指責嚴某貪生怕死,是一個卑鄙無恥的小人。更有人激憤之下,挽起袖子要毆打嚴某。想當年土木堡之變的消息傳到京城,一夥子文臣在大殿之上活活打死了錦衣衛指揮使馬順。可見若是衆人同仇敵愾,即便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要弄死一個身負武藝之人也並非難事。嚴某一介文臣,自然不能與馬順相比。是以見到衆人如此模樣,只得閉口不說,抱病回家。

    “果不其然,這些翰林院的學士、編修上了摺子之後,又被朋進陷害,幾乎都被歸入白學士一黨,貶斥出朝廷不說,還有十幾人被投入詔獄,受了無盡的折磨。朋進後來雖然倒了臺,他的乾兒子劉瑾卻要比他更加厲害。在朝廷之中弄權不說,更有謀反之心,險些顛覆了大明江山。若不是白大人一案使得朝廷之中正義之士爲之一空,劉瑾想要弄權,只怕也不會如此容易。”

    嚴嵩說到這裏,壽南山嘿嘿一笑,口中說道“想來嚴大人當時便看出朝廷之事已不可爲,便即告病回家,靜觀政局之變,以待天時。是也不是”

    嚴嵩正色說道“老先生說的不錯。其時朋進羽翼已豐,朝廷內外都是他的黨羽在掌權。有些官員知其不可爲而爲之,抱定了必死之心,仍然想着除掉朋進一黨。卻無異於以卵擊石,最後雖然拱翻了朋進,卻換了一個更加厲害的劉瑾上臺。若是衆人能夠稍稍講求一些謀略,不與朋進正面糾纏,而是暫時隱忍,尋找他的破綻,再予以致命一擊,又哪會有後來的劉瑾之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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