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昌帝深吸一口氣,想要努力平靜下來,但耳邊不斷迴響着的,鄭貴妃和寧王的對話,卻讓他如何都不能真正得到平靜。
他自認,在整個後宮,最寵着的就是鄭貴妃了,甚至爲了鄭貴妃,還會駁了許皇后的臉面。
他覺得,一名農女出身的宮妃,他所給她的已經是世間最好的了,爲何,鄭貴妃竟然如此不滿足
和親生兒子一起定下這等金丹的毒計來謀害自己,想借着金丹來哄着,甚至是威脅自己留下易儲的聖旨,再等着自己駕崩之後拿出這制勝的聖旨
元昌帝考慮了許久,聯繫着自己此前那對金丹着了魔一般的表現,最後不得不苦笑着搖頭。
很明顯,若不是今天偶然之間聽到了鄭貴妃和寧王之間的談話,等到鄭貴妃真的拿了金丹爲引,要他下這麼一道旨,他極有可能會真的如了鄭貴妃的意。
再繼續發展下去,他因爲加大了藥效的金丹而暴斃,鄭貴妃母子則在這之後拿出這道聖旨,到時候,原本是正統的太子就成了廢太子,只能眼睜睜看着寧王登基爲帝
這滿朝上下,會因此而惹來多少腥風血雨
元昌帝簡直不敢想下去,他一直無比看重的江山,因爲他對那金丹的迷戀,會變成什麼樣子。
而將這些都撇開,元昌帝更覺震驚痛心的,卻是許皇后和太子。
鄭貴妃說,許皇后和太子許是早就知道自己在服食金丹,可他們卻並點要出面制止的意思都沒有,只等着自己駕崩了太子就順理成章的登基。
元昌帝第一反應是不相信的。
可他不得不承認,鄭貴妃說得很有道理。
許皇后和太子都不是什麼庸碌的,若要說他們沒發現自己這半年來的反常,元昌帝當然是不相信的,可他們既然發現了,卻不行勸諫之事,反而冷眼旁觀,若不是如鄭貴妃所說的,又是如何
他耳邊又響起了鄭貴妃所說的那句話。
“你父皇不駕崩,那皇位又要如何坐得上去”
“等着你父皇大行的,可不只是我們母子。”
元昌帝忍不住悲愴地笑出聲來。
他是這大周朝的主宰,可是到得現在,放眼四周,他身邊,又何其有一個能以真心待他之人
笑着笑着,元昌帝卻是猛然一陣咳嗽。
這咳嗽來得太突然,又格外的有些迅猛,元昌帝撫着龍牀邊沿,幾乎把腑臟都要咳出來了,直到最後
點點血沫順着大張的嘴落到了明黃的錦緞之上,然後迅速浸下去,變成鮮紅的印記。
元昌帝一怔。
雖然他這半年來身體狀況每日愈下,卻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竟然咳出血來。
再感受着渾身上下那一陣陣的讓人忍不住要閉眼陷入沉睡的疲乏,以及那彷彿要將他帶進深淵裏去的沉重。
莫非
元昌帝心裏有了種莫明的明悟。
他張嘴喚人,隨後立即有宮人出現在他身邊。
也不知爲何,元昌帝這時想見的,卻不是那些內閣的閣老,而是先前在御書房裏替他講解雍朝滅亡的周謹之。
然後,他想起才聽了周謹之講的雍朝滅亡的歷史。
雍哀帝早亡,以致大雍朝陷入風雨飄搖之中,又以極快的速度分崩離析,是因爲雍哀帝不理政事,一心求仙訪藥,最後被那些自知活不下來的道士們聯合起來拿了金丹毒死。
元昌帝自幼就是被作爲儲君來培養的,他當然不可能沒有聽過雍朝滅亡這段歷史。
甚至,在他少時就多次聽過這段歷史,被太傅再三告誡,作爲一名英明的君主,是絕對不能有了這樣的執念。
前面這麼多年,他一直是時刻記着這些告誡,從未有過半點這等不切實際的幻想。
這世間,何人不想福壽連綿
可是,若真有那長生之道,這悠長的歷史之中,只怕早就有帝王舉國之力得到了長生。
但細數歷史,元昌帝只看到了大部分帝王都在壯年之時便大行而去,而從未有任何的帝王可以得到什麼長生。
因爲有這些歷史爲鑑,元昌帝從前那些年都是無比清醒的。
可到年紀大了,他到底還是未能免俗,哪怕知道那長生之說是虛無飄渺的,卻仍忍不住拿了那所謂的金丹飲鴆止渴。
而現在,就是他要接受後果的時候了。
元昌帝緊緊抓着身下明黃色的錦緞,心中無比悲涼。
如果時光能夠倒流,如果一切能夠重來
元昌帝細思許久,最後忍不住苦笑着搖頭。
就算真的能叫他再重新選擇一次,也許他還是不能放下那有着立竿見影效果的金丹吧。
這是他的貪婪,也是他繞不開的劫。
元昌帝的眼角微微抽了抽,然後放開一切,再不多想,只靜靜等着周謹之的到來。
周謹之在御書房里正襟危坐。
他並未因爲元昌帝不在而有所鬆懈,就連坐姿都與元昌帝離開之時一般無二。
周謹之也不是個好奇心旺盛的人,所以雖然元昌帝中餘離開,他卻沒有半點要深究元昌帝這是去了哪裏的意思。
在朝爲官,以及在這宮裏,言行舉止都必須時刻謹慎再謹慎,否則一時疏忽便有可能爲自己以及家人招禍。
周謹之不僅愛惜自己,而且他身後還有妻兒,由不得他不小心。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周謹之突然聽到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心裏不由微微驚奇。
御書房這等重地,能出入這裏的宮人,都無一不是元昌帝身邊極受寵信的,而這樣的宮人,是絕不可能有這樣急躁的表現的。
沒等周謹之多想,御書房的門便被人推開,出現在門口的是乾清宮裏一直侍候在元昌帝身邊的林公公。
見着周謹之,林公公眼前一亮,“周大人,皇上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