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三界妖狐 >衆生篇 第一百九十八章 忘川
    鬼門關。

    當年作爲小鬼時,我每日都會坐在石頭上望着天空,如墨的濃雲中翻滾着鮮血的顏色,這是地府亙古不變的景色,不無聊,卻也不會有趣。

    我踏上黃泉路,鐵靴在踏在青石板上發出咚咚的聲音,這條路上並不只有我一個人在走,但只有我一個人能發出腳步聲,虛幻的靈魂與我擦肩而過,他們渾渾噩噩,沒有腳,沒有心,臉上還保留着活到最後一刻的表情,或憤怒,或絕望,或癡笑,那是不得永生的醜態。

    彼岸花在風中飄零,形若傘狀,恍惚間是女子輕顫的睫毛,心中涌起如凡人那紛紛擾擾的煩惱,它們起伏萬千,翩翩起舞在漫漫雲天,爲沒有顏色的天空染上紅霞,代表着冥府亙古燃燒的火焰。

    黃泉路便有很多鬼差,他們面無表情的翻出鐵鏈,將沾染了惡氣的鬼魂套住,不顧那些罪人的掙扎,強行拉往閻王殿審批罪責,而那些靈魂清澈的人可以徑直前往奈何橋輪迴往生。

    而對於我,他們看都不敢看。

    悠悠走了許久,我看見了一座橋,也看見了橋下那一塊寫滿了細細文字的石頭,無數的名字在其中幻生幻滅,而其中最顯眼的是兩個名字,與其他雕刻上去的白色名字不同,這兩個名字一黑一金,奇而突兀。

    小白。

    日月妾。

    我站在這兩個名字前看了許久,往事如過眼雲煙在眼前一幕幕劃過,那短短几十年反而難忘,當初那個小丫頭太過胡來,竟在三生石上與我寫名,要知道三生石上的緣多爲姻緣。

    我用手指點上三生石上的兩個名字,只要輕輕一擦就可以消掉,卻又沉默許久,搖搖頭走上奈何橋。

    黃燈長亮,爲行人指引者前方,如陰晴明月,如舊時人間,倒映在我的眼眸深處。我望向底下不知綿延幾何的河水,此河名曰忘川。

    你知道這世間有多少癡情人嗎那忘川長几何,便有多情幾何。

    遠處有一個不倦不怠的佝僂身影,爲迷惘的魂魄遞上一碗又一碗的孟婆湯,一日一日,未曾休息,從沒人向她道過謝,她也從來不在乎。

    我來到她面前,眼神有些複雜,我從她的身上感覺到了神力的存在,雖比不上我,比不上神帝,也比不上魔主,但除了我們三人之外,三界中應該沒有比她更強的人了。

    這樣的人,當年又怎麼會被身爲小鬼的我一腳踢摔呢

    “來了”孟婆擡起渾濁的眼睛,看了我一眼,手上的動作卻絲毫未停。

    我垂下眼簾,拱手鞠躬,道謝當年放行之恩,道:“來了。”

    孟婆很久沒有說話,似乎對我有些許不滿,我覺得奇怪,正待再問,她又突然開口:“她已經等你很久了,差不多有一百年。”

    我心中嘆氣,臉上卻未露絲毫顏色:“我知道。”

    “那還不跳下去找尋她是要老婆子我多給你一腳嗎”

    躊躇,不安,卻只能面對。

    我看向奈河橋下的忘川河,一步踏上欄杆,再一步踏空,身影飄落在河上,然以靴點水,河上漣漪未起,靜如鏡面。

    霎時,無數雙手從河中升起,我彷彿聽見洶涌的河底中傳來衆生瘋狂的嘶吼,乾枯的、柔嫩的、強壯的他們都緊緊抓住我,束縛住我,想要將我拉入河中陪伴他們。

    多少孤魂伴着彼岸花的花葉癡等一千年,一千年復一千年,等到自己都忘了在等待誰,所以他們痛苦,更要拉着別人一起痛苦。

    萬古長夜中,在這片污穢裏度過一百年,你會忘記我嗎

    爲了尋覓着日月妾的身影,我往前走,而那些手不願放,便只能斷,如在荊棘藤蔓中漫步,我一步一步地踏過衆生。

    你在哪裏

    你在哪裏。

    你在哪裏

    我沿着河走了很久,我找不見她,只好回去奈何橋求助孟婆,哪知孟婆只是瞥了我一眼,說道:“你不叫她,她又怎知你來了”

    我幡然醒悟,又一次跳到忘川河上,在猶豫了一會後,開口說道:“日月妾。”

    這一聲過後,我感到忘川中瞬間安靜了一會,隨即那些糾纏我雙腳的手戀戀不捨地縮回了河裏,彷彿感到十分遺憾,但是並沒有人迴應我的聲音。

    我又叫了幾聲,但是四周除了我的聲音之外,就再沒有其他動靜了。

    我低下頭想了想,再次開口時,聲音不再那麼生硬冰冷:“日月妾。”

    那終年未淌的河面動了一下,泛開一道漣漪,我心中一喜,再次喊了她的名字,又是一道漣漪泛開,我臉上逐漸笑開。

    “妾妾。”

    一隻晶瑩如玉的手從河中伸出,如蓮花綻開,優雅而絕美,指尖微顫,似無力支撐,緩緩下沉。

    我來不及多想,一步踏出來到玉手處,捏住手腕,輕輕提起,漸漸地,河中那一整個人慢慢被我拉了出來,她彎着腰咳嗽,將髒水咳出,長髮溼噠噠地粘在身上,衣裳透明而肌膚隱隱若現,臉色慘白,虛弱搖晃。

    淡眉秋水,沾盡世間柳,是她無疑。

    我脫下寬大的長袍將她裹住,她雙腳發軟,跌入我的懷裏,整個人瑟瑟發抖,我能感覺到她很冷,就像抱着一塊冰,心痛之餘,卻又有千言萬語絕於口,最後竟啞住無言。

    “咳咳咳咳咳咳”

    用披風裹住她,我們緊緊抱在一起,神力沸騰,溫度不斷提升,她漸漸止住顫抖,我拉着她上岸,背靠橋墩,她的呼吸逐漸平穩,雙目慢慢回神。

    沒有說話,我們都沒有說話,她抿着脣,手指抓緊了黑色披風,表情倔強得像未及笄的凡間女子。

    “你是君影還是小白”

    “我是黑王。”

    她鬆了口氣,我們又沉默下來,雖然沉默,但相擁的力氣分毫未減。

    許久,日月妾總算推開我,望向我的眼眸,似有一瞬沉迷其中,遂復清明:“我要向你解釋。”

    我搖頭,表示她可以不用解釋。

    但她是主人,她說,我就得聽。

    “魔門重啓,神帝擬寫天命,他要將你變成他的傀儡,送你一條沒有選擇的路,成仙人,歸仙班,當仙靈,最後會讓你以三大人器強行驅動你未歸魂的十尾肉身,再次將魔門封印。而他抓到我,爲的是讓你聽話,因爲君影願意爲唯一的親人做任何事情。”

    “萬一的萬一,黑王甦醒,我就成了他對付你的籌碼。我只好假裝順從,尋了個機會逃了出去,我沒有辦法,我必須與君影恩斷義絕才行,當我成功之後,天命被改,神帝立刻要抓我,我只能將自己沉入忘川河,藏身億億茫茫怨魂中,即便以神帝之能,至少也要上百年才能找出我。”

    “當時我真的沒有辦法沒有辦法”

    日月妾低下頭,聲音越來越輕,沒人能想到她當時的痛苦,她在與三界最強者作對,失去了神格,連我也不在她身邊,任何一步都不能踏錯,那種巨大的壓力彷彿山一樣沉重,壓得她胸口不能動彈。

    我嘆了口氣,這口氣已經憋了很久,今天終於明白了一切,君影也應該釋然了。

    “神帝也不蠢笨,必以鎖鏈囚你,結界困你,只剩微末神力的你是怎麼逃出他的手掌心”

    “用牙齒啃斷四肢,用雙手挖穿三界壁壘,中間找個角落等身體長好就可以了。”

    我心中一顫,我與她相處許久,都不知道一直養尊處優的她對自己可以這麼狠,還可以冷靜地判斷大局,神帝自然也想不到。

    “苦了你了。”

    她搖搖頭,說道:“與你比起來,一起也不。”

    說完,她往奈何橋上走去,我擡步跟上去,除開與我們無關的遊蕩鬼魂,前方只有一位老婆婆。

    “孟婆婆。”

    孟婆聞言擡眼看向日月妾:“睡醒了”

    “嗯,承蒙孟婆婆關照我二人,妾感激不盡。”日月妾拉着我,要我跟着她一起鞠躬道謝:“還有百年前,是孟婆婆告訴了我怎麼講神格挖出,這才救的你一命。”

    我有些意外,再一次向她鞠躬道謝。

    這孟婆看起來活了很久,竟連這都懂,平時對誰都不假顏色,今日竟然主動搭理我們,看起來,好像對日月妾有一些不同尋常的喜愛。

    “沒什麼,只是不喜歡你們天天在地府裏打得轟咚響,早點給你想要的,早點結束吧。”孟婆嘴上說着,手裏舀湯的動作卻沒停過,她不耐煩地說:“既然這次人也尋回了,就趕緊離開地府吧,這裏都只是一些脆弱的靈魂,並不歡迎你們這些強大者。”

    日月妾乖巧告別:“好的孟婆婆,我們現在就走,以後有空還會回來看看您,您的湯真好喝,酸甜苦辣都有,男人喝酒解千愁,我們女子喝湯也是一個道理。”

    孟婆呵呵笑着:“等你有了神力再來喝,別一口下去就賴婆婆這裏了。”

    “不會的,妾有分寸。”

    日月妾抱了一下孟婆的手,轉身牽住我的手,我們下了橋後,她提出要去看彼岸花,我陪她去,那滿天紛紛擾擾的紅色花瓣一直繚繞在她身邊,就像喜愛蜜的蝴蝶,她的眼睛掙得大大的,看得入神,又說黃泉路很美。

    總有淡淡雅香,不知是她的香,還是花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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