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軒上來的時候,見她要的這間房,妙就妙在臨街的那一面是完全敞開的,憑欄而坐就可將熙攘大街上發生的事情一目瞭然。
小二送了茶水過來,子猷已經爲懿軒斟好了一杯,她才似有不捨的離開那欄杆,徑自坐到他面前說:
“永安城比起青州,不只是富且貴,畢竟天子腳下王氣所在,連百姓臉上的精氣神都不一樣。不過我還是更喜歡青州,在那裏要自由的多。”
更重要的是,那裏有她的先生。
懿軒想她大概在田莊上沒人約束慣了,乍一回來,被各種規矩禮儀束縛着,暫時有些不適應吧。
她提了茶壺自去斟茶,半點不見拘謹之色,好像對面坐的真是多年未見的好友那般自然。
簡兮在她身後,重重的咳嗽了兩聲提醒她。
懿軒擡眸瞥了她一眼,卻沒有說話。
可桑梓卻渾然不覺的端起了茶杯,剛要送到嘴邊,又聽到簡兮重重的咳嗽了兩聲,還暗中拉了拉她的衣袖。
懿軒並不在意,依舊含笑品茶。
這邊桑梓回過頭去,見簡兮不停的在咳嗽着,便直接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了,順手就將自己面前的茶杯遞了過去,“出來的久了,是不是渴了?先喝杯茶潤潤嗓子。”
這個舉動,倒讓一向高高在上的懿軒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
主僕之間如此隨意,讓他有些不習慣。
簡兮慌忙站起身來,不停的給她使眼色,然後下一刻,就見桑梓像是屁股被燙了一般,噌的一下就從座位上給彈了起來。
慌亂中她的膝蓋碰到桌腿,疼得齜牙咧嘴的彎腰一頓猛揉,可還是快速閃身站到了一旁。
桌子被她這一碰,劇烈震盪了幾下,杯子裏的茶水給灑出來不少。
懿軒被她這突然的舉動給嚇了一跳,訝然望着她。
聽她乾笑幾聲,臉有些紅髮的說:“王,王爺,小女子適才不是有意冒犯,我,我不該……我知道我沒有資格與王爺坐在一起。”
原來是忽然醒悟了,記起自己還要守着規矩的嗎?
君臣尚且不同桌,何況她只是個不起眼的小女子。
子猷在旁看見她那副窘樣,不禁噗嗤笑出聲來。
懿軒心中憋着笑,點了點頭,示意她坐下來,“你要請我喫飯,難不成要一直站在旁邊伺候嗎,這樣我哪喫的下去?
本王在外面向來隨性,若多了這身份的拘束,也就少了很多樂趣,你不會做那麼掃興的事吧?”
簡兮的手,還在緊緊的拉着她的衣袖,桑梓還是有些猶豫。
又聽懿軒說:“見你此前的舉止,本王一直以爲姑娘你是個豪爽……不羈之人,難道我看錯了嗎?如此,那本王還不如自己一個人用膳來的舒服。”
他起身作勢就要走,桑梓忙攔住他說:“久聞王爺是不拘小節之人,今天才知道果然與那些凡夫俗子是不同的,只是前幾天還聽說王爺在壽陽賞花,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懿軒坐下來,把玩着手裏的茶杯,慢慢品着手裏的香茶,目光一直專注在茶水上,並未擡眸,只淡淡答道:
桑梓想也是,倒是自己問了個傻問題。
茶有些涼了,她重新換過,嚐了一口笑道:“怪道這知味堂的喫食如此昂貴,倒是還算講究。
這茶水用的是惠山泉水,又名君子泉,離這也有上百里路呢,倒是不容易。
煮茶時又添了松針,茱萸,於酒樓中的茶來說,算是頗費心思了。
再說這茶葉,世人大都以明前茶爲珍貴,但真正懂茶之人,卻也許喜歡雨前茶的居多。”
懿軒眸光一亮,微覺意外,不曾想她一個鄉下長大的女孩子居然還懂這些,便鼓勵道:“願聞其詳。”
桑梓望着杯中的茶繼續說:“前人《茶疏》中曾認爲採茶的最佳時節是‘清明太早,立夏太遲,穀雨前後,其時適中。’
所以有詩云:二月山家穀雨天,半坡芳茗露華鮮。春醒酒病兼消渴,惜取新芽旋摘煎。
清明前採製的茶葉,其嫩芽初綻,形如蓮心,因此稱‘蓮心’。每制一市斤幹茶約採摘鮮葉七萬個左右,極爲珍貴。
但清明茶細嫩清香,品質雖好,卻不經泡,味道容易變淡,只適合品。
所以明前茶乃貢茶,普通的官宦人家大都無福消受。
而穀雨前採製的茶,經過雨露的滋潤,茶梢芽葉肥碩,色澤翠綠,葉質柔軟,沖泡後綠茶舒身展體,鮮活得如枝頭再生,染得春光盈眼,香氣怡人。
且茶香濃郁渾厚,久泡仍餘味悠長。
若在古寺山澗品嚐此茶,連塵世間的功名利祿都要看輕了。”
懿軒聽此言龍心大悅,頓時來了興致,讚賞的點了點頭,“你似乎懂一點茶道,那我問你,我們這一壺又是什麼?”
桑梓笑道:“穀雨茶有一芽一嫩葉或一芽兩嫩葉的,一芽一嫩葉的茶葉泡在水裏像展開旌旗的古人的槍,被稱爲旗槍;
一芽兩嫩葉則像一個雀類的舌頭,被稱爲雀舌。所以我們這一壺,自然就是雀舌了。十兩銀子是值了,但與茶肆是無法比的。”
懿軒看着她的目光,不覺就深了下去,心中有疑,卻又不動聲色,只似在與她探討茶道一般的問:“你覺得美中不足,若是你,當如何烹製此茶?”
桑梓想了想說:“這又該如何說呢,不過是個人喜好而已,如果王爺不嫌棄,有機會我自當爲王爺親自烹製一壺清茶,請王爺品嚐,只要王爺不嫌我手法粗鄙就是了。”
“好啊,那本王可就要期待着了。”
很快,店小二送了菜單進來,懿軒只點了兩個,可到了上菜的時候,卻是滿滿一桌子。
他似笑非笑的望着她,感慨道:“今天這頓飯喫的真是終生難忘,你的錢來的容易,花起來也不心疼,三小姐真是……”“
他沉吟了許久,似乎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最後十分艱難的說了一句,”性情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