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銳的聲音迅速的擴散,哪怕是上下兩層界域,也能夠聽見支離破碎的鋒銳餘音。
不由自主的渾身發冷——
不僅僅是洪亮或者高亢與否,而是其中所蘊藏的深重惡意,呼之欲出的怨恨,飽滿到令人眩暈的憤怒,以及淒厲到如同杜鵑泣血一般的語調……
那擴散的波瀾攪動空氣,竟然在地獄的沉澱中投影出無數血盆大口和腐敗屍骸的幻象,擾動着每一個靈魂。
緊接着,凍結一般的寂靜到來。
就在那怨恨惡毒的咆哮正前方,槐詩楞在原地。
一頭霧水。
在這短暫的寂靜中,他凝視着殿堂內的樂師,神情便不由自主的微微變化。
先是呆滯和驚愕,然後漸漸的困惑和茫然。
難以理解。
完全搞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呃,不好意思。”
他尷尬的擡起手,好奇的問:“請問,您……哪位?”
那一瞬間,就連兩人之間,那激烈廝殺的雙方——狗頭信徒和獵食天使們也下意識的停頓,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自己的動作,順着他的視線回頭看向身後。
眨巴着大眼睛。
滿懷着好奇。
喫瓜。
“……”
死寂,突如其來的死寂裏,所有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殿堂的黑暗裏,樂師的的臉色緩緩變化,從蒼白變成赤紅,鐵青,再到漆黑,五官和表情難以控制的抽搐着。
就在他的腳下,奉獻之骨所燒製而成的純白磚石悄無聲息的崩裂。
那一雙赤紅的眼睛,眼角驟然崩裂,延伸的眼角後,一顆又一顆癲狂的眼瞳擠出來,狂怒的顫抖着。
“混賬,混賬,我要殺了你!!!”
彷彿有數十個癲狂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從他的雙手、面孔和脖頸上浮現的大口中涌現:“我要——殺了你!!!!!”
井噴的血色和黑暗裏,有一隻畸形巨怪在樂師的狂怒中浮現,渾身上下一隻只複眼中垂落血淚。
那是,已經凝結成實質的‘憤怒’!
怒意活化,抽取着鮮血和死亡,塑造出畸形的龐大身體,向着槐詩爬出。
前面所有的友軍和對手都被毫不留情的碾碎,粘稠的肢體擡起,帶着轟鳴,向着槐詩的面孔砸落:
“你這個狗都不如的怪胎,畸形兒,下賤的畜生和垃圾——我要將你一寸寸的碾成碎片,我一定會讓你付出代價!一定!”
轟!
天闕鐵壁拔地而起。
任由怒流沖刷,潰散,巋然不動。
在鐵壁之後,槐詩小心翼翼的擡頭,無法理解:“呃,這就破防了?不至於吧?”
可看着那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他又回頭翻了一遍命運之書,重新捋了一遍前面的章節之後,腦中便浮現出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測:
“等等,我想起來了!”
他指着樂師,恍然大悟:“你是那個……那個什麼……歌頌者對吧?”
“讚頌!!!”
災厄樂師的神情扭曲,嘶吼着糾正:“讚頌者!“
“好好好,讚頌,讚頌行吧?”
槐詩無奈的改正,那一副‘你不要小題大做’的樣子看得人血壓飆升,可很快,不等讚頌者再度發狂,就疑惑的再度問道:
“你……不是被劈沒了麼?”
說着,好像生怕讚頌者忘了一樣,槐詩還比劃出當初老應打雷的姿勢。
之前他可看的清清楚楚。
老應隨手一雷下去,這哥們連皮帶骨和靈魂一塊,都被徹底燒光了,一捧灰都沒留下。
怎麼現在又活蹦亂跳的跑出來了?
詐屍也得有屍纔行吧?
“哈,死亡?癡心妄想!”
讚頌者輕蔑的俯瞰着槐詩,從牙縫裏擠出聲音:“爾等現境蜉蝣,朝生暮死,夏蟲不知冬雪,怎麼可能理解吾主的神力!”
“我等早已經與至福樂土同在!”
“只要聖信,聖訓,聖歌還存在一日,便絕不會消亡!!”
伴隨着他的話語,不知道多少獵食天使狂熱的歡呼起來,士氣越發的高亢,前仆後繼的衝向戰場,奮不顧身的同眼前的異端們決死。
而槐詩,卻忍不住撓頭。
這不就是個備份麼?
在被牧場主消化完之後,變成地獄食物鏈的一部分,等這個死了之後,至福樂土再用源質重新捏一個出來。
看似重生,實際上和那幫鍊金術師用擬似魂靈製造的副本沒有任何區別。甚至還可以自我提升和產生新的變化,可歸根結底,那早已經不是之前的自己了。
早在被牧場主吞掉轉化的瞬間,他們就已經喪失了自我,甚至還洋洋得意的不自知。
不,就算知道,這幫傢伙也根本不會在乎吧?
畢竟,這種程度的再造,對於徹底凝固的靈魂來說,好像和重生也沒有任何區別了。
只不過……
槐詩再度探頭,看着那一張扭曲的面孔,疑惑的問:“你好像……狀況不是太好哇?”
“是不是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
他誠懇的建議道:“說出來可能會好受一點哦。”
讚頌者原本輕蔑的神情一滯。
再度扭曲,無法壓抑的痛恨和憎惡從面孔的裂隙之後涌現,猩紅的眼瞳死死的瞪着槐詩:“倘若不是你……我怎麼會淪落到這種程度!!!!”
恥辱!恥辱!恥辱!
在看到槐詩的瞬間,無窮盡的怒火和怨恨從從靈魂的深處涌現!
倘若不是這個該死的傢伙,自己又怎麼會身敗名裂,淪落到這種地步!
這一份怨恨,並非是來自至福樂土的申斥和貶謫,恰恰相反,在他被重塑之後,上層主持的大天使未曾說過一句重話,反而多有關照和撫卹。
畢竟,死在應芳洲的手裏,不丟人。
還是在碎片世界的限制中。
非戰之罪。
不怪你,你安心修養,早日養好身體,會至上之主效力。
來自至福樂土的溫柔關懷,幾乎讓重生的讚頌者淚流滿面——而真正令他幾乎快要發狂的,反而是在地獄音樂協會里所遭受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