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天啓預報 >第一千六百一十五章 彤姬
    凡人的生活註定難以適應。

    即便是從襁褓嬰兒時期開始也一樣。

    習慣了作爲神明的無所不能之後,面對無所能的困苦境地時,便難以忍受自身的渺小。

    而更難以忍受和適應的,是那個名爲羿的傢伙。

    自己名義上的‘父親,。

    作爲人而存在的時日如此短暫,可即便是連帶着之前作爲神明的漫長時光,也很少會遇到如此離奇的傢伙。

    從自己兩歲開始起就喂女兒喝酒,三歲的時候扛着女兒一起去打老虎,四歲的時候就開始教她如何設下陷阱捕獵猛獸,而在女兒五歲的時候就把所有的活兒全都丟給她……然後開始無所事事的到處討嫌。

    每天不是打架就是喝酒,喝醉了之後,就吹噓着自己登上不周,一箭射落了九個太陽的豐功偉績。

    遺憾的是,完全沒有人相信。

    然後,隔三差五去對人而言完全是魔境的荒野裏找樂子玩,包括且不限於暴揍妖魔和山精,甚至就連神獸的後代也完全不放過。

    最終的結果就是動不動就搞出一大堆麻煩來,唯一要站出來收拾殘局的,便是自己這個倒黴女兒。

    然後,爛攤子越來越多。

    麻煩的事情越來越麻煩。

    可不論用什麼方法去提醒和規勸,他卻依舊死性不改。

    不高興了就撒酒瘋,高興了之後還撒酒瘋,還拉着旁邊的人一起跳舞,最後跳的人越來越多。外來者都以爲聚落裏在過節。

    其他聚落的使者如果不尊敬他,就會被他打掉一嘴的牙。如果尊敬他,他就會邀請使者一起切磋,然後打掉一嘴的牙。

    傻缺一個。

    偏偏喜歡這個傻缺的人不在少數。

    哪怕是曾經的帝夋,在焦頭爛額的時候,也不由得會望天感慨幾句,人的生活從來如此艱難,還是隻有自己是如此?

    總感覺位置好像哪裏不對。

    當爹的是羿還是自己?

    不過艱難的時光總有盡頭,這幾年就省心了。

    煩心的事情沒那麼多。

    因爲他快死了。

    「竟然是老死,真丟人啊。」

    搖椅上,枯瘦的老男人吧嗒了一下嘴,緬懷着烈酒的味道:「這麼死掉的話,和虎豹和妖魔同歸於盡的先祖們恐怕也會看不下去吧?

    你以後可不能像我一樣啊,彤。」

    他認真的叮囑:「一定要拼個夠本的纔行!」

    彤姬沉默的坐在煉爐的前面,頭都懶得回,不想理他。

    唯一能夠感受到的,是越來越濃厚的死亡氣息。

    如此清晰。

    凡人的死和神明的消亡,又何其相似呢?

    不論是否在天命的桎梏之下,最終,形骸朽壞,靈魂消散之後,依舊要歸於世界,再無任何的存留。

    如此卑微。

    卑微的令人不快。

    倘若旁邊還有個不知死活絮絮叨叨的傢伙在不停的羅嗦的話,就更加的不快了。

    啪!

    自開啓的熔爐之中,珍貴玉髓和白露爲引,融化金石之大丹,最終化爲了翠綠色的液體,落入碗中。

    再然後,拍在了老東西的面前。

    「別廢話了。」

    她面無表情的說:「試藥。」

    不死之藥。

    確切的說,只不過是距離完成還有十萬八千里的試驗品而已。神祗依舊難逃千年之後的衰亡,何況凡人呢?

    哪怕是窮搜如此衆多的寶貴材料,最終所作出的,也只能爲凡人延續一二百年的生命。

    可寂靜之中,羿只是沉默着,看着面前的碗。

    許久,收回了視線。

    只是搖頭。

    「將它留給姮吧,悄悄的給,不要說。」

    他說:「嫁給我這麼一個浪蕩的傢伙,煎熬受苦了一輩子,她可沒少抱怨過……要是知道我臨死之前將這麼珍貴的東西給她,說不定就會感動到流眼淚,後悔沒有對我好一點,然後追悔莫及吧?」

    說着說着,笑容得意起來了。

    太怪了。

    怪到讓彤姬想要殺人。

    「你就不能聽我一次麼!」

    彤姬怒吼:「吃了它,別墨跡了!」

    躺椅上,老人呆滯了一下,嘴脣開闔了一下,好像被嚇到了一樣,眼中隱隱浮現淚光:「真過分啊,彤,有這麼對父親說話的女兒麼?」彤姬不爲所動,越發的冷漠,瞪着他:

    「你不會真覺得你是我的父親吧?」

    委屈的神情和淚水消失不見,好像戲法一樣,搖椅上的老人展露笑容,昂着頭,如此得意:「爲什麼不是呢?」

    令彤姬,無言以對。

    他早就知道了。

    或許從一開始。

    這麼多年,他們都未曾觸及過這一話題,可彼此卻早已經對真相心知肚明。

    「就沒想過殺了我嗎?」彤姬問:「我可是幾乎毀掉一切的元兇。「爲什麼要殺?」

    羿反問,「毀掉一切的是帝夋,可你是我的女兒啊,彤。作爲父親,如何會傷害自己的孩子?」

    那樣平靜的神情,毫無猶豫。

    令她陷入了沉默。

    「神和人,是不一樣的,彤。

    即便是曾經作爲帝夋,但我可以確定,你和祂並不相同。

    你只是還沒有察覺到這一點而已。」

    躺椅上的老人看着身前的女兒,悲憫輕嘆:「可正因爲如此,我纔會爲你而悲傷。

    因爲你所習慣的神明的職責和束縛太過於沉重了。

    你卻未曾如人一般的過活。」

    彤姬冷漠的反問,「都是失敗和笑話而已,難道有什麼區別嗎?」「作爲神明,長存於世,高踞與雲端之上,無所不能。

    可作爲人的一生,卻如此短暫。諸多不便和困苦中,唯一可堪誇耀的,便只有這一份同神明相較不值一提的自由了。」

    羿悲憫輕嘆:「凡人的一生太過短暫了,也太過於渺小。可你所追求的,即便是對神明而言,也太過於遙遠……」

    「我已經註定,看不到那一天了。」

    他握住了女兒的手,那麼用力:「可我走了之後,當你孤獨和痛苦時,又該怎麼辦纔好呢?」

    有那麼一瞬間,彤姬很想要甩開他的手。

    可是卻並非是因爲厭惡和憤怒,而是恐懼和不安,所能夠感受到的,除了那一縷微薄的溫度之外,便只剩下死亡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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