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紛繁幻象消散,在空曠的世界中,蒼老的創造主緩緩地回眸,端詳着自己一生所創造的一切。
如今,一切都將隨着她而一同逝去。
這是最後的彌留時光。
當她轉過身時,就看見不知道何時出現在那裏的纖細人影,黑色的長裙如水那樣流淌在地上,赤金的刺繡勾勒出了傳達深邃奧祕的繁複紋章……
這麼多年了,她好像未曾有過任何改變,笑容依舊。
仔細去端詳時,卻難以窺見她的容顏,視線只會迷失在那一層稀薄的光暈之中,無法存留下任何印象與記憶。
但卻能夠感受到令魂魄爲之懾服的莊嚴。
“喲,好久不見!”
突如其來的女子微笑着,擡手示意。
“是啊。”伊芙琳頷首,輕聲嘆息:“好久不見……可惜,存留給我的時光所剩無幾,真是遺憾。”
她拍了拍身旁的地方,“介意陪我坐一會兒麼?”
“自無不可。”
來者上前,坐在她的身邊,端詳着她臉上的皺紋,眼神就變得憐憫起來:“這麼多年,辛苦你啦。”
老人無所謂地搖了搖頭:“對於理想國而言,這不是份內之事麼?”
“理想國已經破滅了,就像是理想一樣。早在它建立的那一天,我就提醒過你。”
“但使命還在繼續,不是麼?”
老人輕聲笑了笑,拉開了自己的揹包,從其中抽出了那個攜帶多年的盒子,遞了過去:“這個,是打算送給你的——原本還以爲沒有機會了,但能夠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盒子打開了。
是璀璨的黃金,那是彷彿由黃金中生長而出的聖潔之樹,而這修長盒子中的不過是其中的一枝。
隔了這麼多年,它依舊帶着一絲難以泯滅的倔強生機,清香依舊。
來者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擡起眼睛:“專門爲我找的?”
老人搖頭,“只是順帶,不要過意不去。”
“……辛苦你了。”
盒子被珍而重之地合攏,她輕聲嘆息:“至少多了一線可能。”
”能夠聽到你的感謝真是不容易啊。”老人大笑了起來,拍着膝蓋:“雖然很辛苦,但能夠被你感謝一次,倒好像也不算太虧。”
“就當你爲神明獻上犧牲,怎麼樣?”
修長的手臂親暱地攬着老人的肩膀,她問:“還有什麼可以爲你做的嗎?放心大膽的許願吧,我可不是吝嗇摳門的那種……”
“沒了。”
老人搖頭,想了想:“好不容易見到你,就多陪我一會兒吧,怎麼樣?”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她攬着老人漸漸疲憊的身體,溫柔地陪伴在伊芙琳的身旁。
兩人靜靜地凝望這個夢境破碎的模樣,看着天空漸漸地消散,大地坍塌,消失在黑暗之中……
自泡影的裂口中,顯露出現境的瑰麗光芒。
那宛如彩虹那樣美好的虹光映照在老人的眸子中,令她的眼瞳好像被點亮了一樣,璀璨無暇。
並無不捨,也沒有遺憾。
稚子一般純淨的眼瞳裏在閃閃發光。
“看吶——”
她出神的呢喃,“這個世界,多美啊。”
“是啊。”
陪伴在她身旁的溫柔話語輕聲吟誦:“看那搖擺的世界負着蒼穹,看那大地和海洋和深遠的天空,看萬物怎樣爲未來的歲月歡唱……這就是由你們所開創的世界,真正屬於你們的時代。”
“這便是你一生當之無愧的殊榮和美譽。”那個莊嚴又柔和的聲音告訴她,“我將見證你,恰如你們曾經見證我那樣。”
於是,老人便笑了起來。
心滿意足。
隨着遠方哀婉的鐘聲餘響漸漸消散,老人的面容上,悄無聲息地浮現出一道裂隙。
“我的時候到了嗎?”
“……是啊。”
一雙手臂輕柔地擁抱着她,撫摸着她的白髮,溫柔地道別:“再見了,我的小柴郡貓。”
“不應該是永別嗎?”
老人微笑着,輕聲長嘆,“永別了,我的朋友,永別了……”
在鐘聲之後的寂靜裏,她沉沉睡去。
隨着泡影一起,沉入了永恆的美夢。
再不醒來。
.
.
槐詩終於睜開了眼睛。
感覺到了乾渴和虛弱,以及一陣陣地昏沉。
就好像是宿醉,不由自主地一陣虛脫,源質乾涸——魔女之夜對他的消耗實在太過龐大,哪怕是源質充沛如他,此刻也忍不住頭疼欲裂。
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方。
緊接着,他就看到自己腰間不知何時出現的那個馬鞍包,以及熟悉的十指和熟悉的天花板。
他回家了。
恍若隔世。
雖然時間在加速,可漫長又漫長的經歷依舊令他感覺到一陣難以言喻的疲憊和睏倦,還有深切的疑惑。
自己究竟在夢裏還是在現實?
自己究竟是過去那個孩子還是剛剛的巨獸、如今的少年?
難以分辨。
漫長的沉思中,旁邊忽然有一隻白皙的手掌伸過來,端着杯子,打斷了他的茫然,將他拉回了現實之中。
“咖啡,剛煮好的,來一點?”
擡起眼睛,就看到了那一張精緻到無可挑剔的面容,以及她嘴角的微笑。
槐詩忍不住感慨:“你這一副樣子真少見啊。”
“去見了一個老朋友,總要化化妝。”烏鴉聳肩:“看你的樣子,收穫一定不小吧?要喝點咖啡麼?加了昏睡劑的那種。”
槐詩從牀上爬起,沒有接過茶杯,卻忍不住展開了雙臂,用力地擁抱了她一下。
烏鴉僵硬住了,好像被嚇到。
“好長時間沒有見到你,居然有點不習慣。”槐詩尷尬地鬆開手,察覺到自己的唐突,然後認真地告訴她:“謝謝你。”
“嗯?”
烏鴉移開視線,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我可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麼好事啊?”
啊,糟了。
她忽然反應過來,忘記咖啡裏面加了安眠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