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塵埃和灰燼從天上落下來。
世界在眼前漸漸潰散崩碎,消失無蹤。
一切都在迅速遠去,揮手道別。
來不及去確認那一劍的結果,可那種事情已經無所謂了。或許他曾經對這個世界上的一切抱有過十萬分的不安和惶恐,可唯獨這一劍,他不會懷疑。
因爲已經結束了。
不論是對方還是自己。
在迅速昏黑的世界裏,佐佐木的眼前閃過無數浮光掠影。
漫長人生之中所積攢的渺小精髓從眼前飛逝,所帶來的並非是不安和恐懼,而是難以言喻的充實和感激。
就好像,再度迴歸了過往那樣,在曾經的談笑、語言、酒杯、月光和花下,一切都變得如此真實。
往昔的幻影從塵埃中浮現,靜靜的佇立在道路的兩側,無聲的爲他送別。
那些熟悉的面孔不斷的浮現,目光溫暖。
斗真大人、老師、琥珀小姐、座頭市……教授、校長閣下,還有槐詩先生……
在黑暗的盡頭,佐佐木回眸,感激的彎下腰,向着一路以來陪伴、鼓勵、幫助自己的人們致以最後的謝意。
一直以來,有勞關照了。
“謝謝你們……”
佐佐木清正滿足的閉上了眼睛,就此與美夢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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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裏,久靜聽見龜裂的聲音。
細碎的聲音從自己的軀殼之內響起,向外擴散……一直到最後,連同自己手中的劍刃寸寸碎裂,化爲飛灰。
難以置信,這世上竟然還有如此璀璨而閃耀的劍光,像是將人的一生都寄託在這一劍之上那樣。
僅憑着虛無的氣魄勾勒出明王的化身,降下天罰一般的霹靂。
然後,一切就結束了。
他僵硬在原地,低下頭,看到雙手和軀殼之上迅速擴散的裂隙。
就在那一瞬間,他的生命、意志和靈魂都被這璀璨的一劍所摧垮了,毫不留情,毫無憐憫的施加毀滅。
再無任何迴旋的餘地和可能。
結束了。
如此突兀。
但介錯殺人魔·裏見久靜的心情卻無比的平靜。
沒有感覺到荒謬,也沒有不可置信的去思考爲何自己會死在這裏。哪怕仇恨未曾宣泄,哪怕計劃沒有完成……
就像是野狗死在小巷子裏那樣,平靜又坦然的接受了這一現實。
甚至尤有餘暇的思考,罪孽累累的自己會墮入什麼樣的地獄。
可這世界上哪裏有地獄會爲自己存留呢?
人死亡之後,源質就會散逸,清澈的源質上升,將苦痛的記憶洗去,迴歸浩蕩的白銀之海。死後的世界並不存在,沒有地獄,也沒有天國,只有一片虛無。
死是醜陋的,正如同自己那樣。
自己應有這樣的結局。
在這消散帶來的恍惚裏,他聽見了來自過去的聲音。
那是第一次握劍的時候,所聽到的話語。
“你就是久靜吧?”
那個鬍子拉碴不修邊幅的年輕武士蹲下身來,端詳着眼前的孩子,“初次見面,我是你的劍術老師,叫我佐佐木就好啦。”
他努力的和善微笑着,可齜牙咧嘴的樣子卻像是猴子一樣,滑稽的要命。
“真的嗎?”
孩子仰望着眼前的大人,將信將疑:“我聽父親說,劍術很難的,而且也很兇險。”
“雖然是有一點啦,但沒有關係。”
那個有些不着調的男人握着木刀,奮力的揮舞了兩下,回頭看過來,像是展示什麼寶物一樣:“看到了嗎?一點都不難。”
“劍道是很神奇的,它會聽見你說話。只要對它許下願望,持之以恆的向前,就一定能夠實現!”
武士雙手插着腰,忽然問:“久靜君,你有什麼夢想嗎?
“我……不知道。”
“誒?不是做科學家和宇航員嗎?真少見啊……那,想做的工作呢?”
孩子搖頭:“也想不出來。”
“那,一定要完成的事情呢?”
老師俯下身來,嚴肅的問:“那種事情,一定有吧?每個人都應該想過纔對。”
久靜愣在原地,茫然了許久,終於鼓起勇氣:“我想要保護大家,這樣的事情,算夢想嗎?
父親、父親,哥哥,老是被人欺負的龍之介、愛哭的飛鳥、最喜歡玩的真希和美惠子,還有……還有琥珀小姐!”
沒有想過天下無敵、也沒有想過成爲多麼厲害的人物。
只是想要保護他們,讓他們不再害怕。
想讓那位孤獨的公主殿下不再煩惱,露出笑容。
想要讓他們,獲得幸福……
“這樣天真的事情,算夢想嗎?”
在漫長的寂靜裏,孩子不安的看着自己未來的老師,並沒有預料之中的嘲笑和輕蔑,反而看到一張嚴肅又認真的面孔。
“明明是小鬼,夢想竟然和我一樣,久靜,你這個傢伙不可小覷啊。”
那個武士忽然得意的大笑起來,伸手,揉着他的頭髮,告訴他:“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競爭對手啦!一起加油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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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用力點頭。
瞪大的眼睛裏,有什麼東西在閃閃發光。
就這樣,在晨光之中,握着老師的手,一步步走遠,消失不見。
只有孤獨的殺人魔被留在原地,怔怔的看着他們遠去,許久,苦笑着,垂下眼眸。
“真是,愚蠢啊……”
寂靜裏,久靜仰天倒下,再無任何聲息。
迎來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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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外,飲酒的老猿駒川再沒有說話。
好像還在回味那一瞬莊嚴到宛如神佛一般的劍光。
許久,仰頭將葫蘆中的酒水一口飲盡,最後看了一眼逝者嘴角殘留的笑容,長嘆一聲,轉身離去。
再不回頭。
而在雲端之上,服部依舊低頭俯瞰着,嗅着空氣中雷霆呼嘯而過所留下的殘存焦臭,眉頭緩緩皺起。
足利的死訊泄露之後,鹿鳴館果然等不下去了。否則的話,不會這麼急匆匆甩出手裏的王牌。
剛剛那一道從天而降的雷光,可並非什麼自然的天象……相反,如此跋扈和放縱的公然化身爲雷電,穿越現境,不顧禁令向裏見氏出手的恐怕只有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