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已經反覆用消毒水清洗過多少次,空氣裏依舊漂浮着若有若無的黴味。
在如此惡劣的狀況下進行着手術。
施術者平靜的一陣陣縫合着手下的血肉,任由身旁天花板上的塵埃簌簌落下。
直到最後一針大功告成,他放下了手中的工具,後退了幾步,疲憊的嘆息。
“神城醫生,辛苦了。”
只讀過兩年護理學的助手爲他摘下了手套和身上的防護服,對他連日以來的犧牲和付出深感敬佩。
“並不是什麼很難的手術,只是過程比較長而已,希望能夠挺過去吧。”
神成醫生看了一眼手術檯上的孩子,平靜的說:“接下來病人的護理就交給大家了。藥品的話,我聯繫人儘快送一批抗生素過來。”
禮貌的和其他人打過招呼之後,他轉身道別。
護工憂心忡忡的勸說:“神城先生,最近街面上不太安全,我家在附近,等會兒查房之後,要不先到我家休息一晚?”
“不必了,辦公室裏有張牀,我湊合一下就好。”
神城醫生笑了起來:“稍後,我還要去見一個老朋友。”
“那您路上小心。”
“我會的。”
神城走向自己的辦公室裏,整理着病人們的檔案,仔細的清點過如今藥品的儲存之後,稍微休息了幾分鐘,就拿起了筆和本子,匆匆的開始了慣例的巡視和查房。
所謂的病房,也不過是一層專門隔出來的樓層而已。
就在這個破敗劇場勉強改造成的醫院二樓,龐大的空間裏胡亂的拉起了垂簾和佈滿,在昏黃燈管的照耀之下,牆壁上的裂縫都沒有來得及修補。
哪怕是開着窗戶,電風扇吹着風,搭配和土空調的製冷,依舊悶熱的讓人想要流汗。
空氣中腐敗的味道揮之不去。
在破爛垂簾隔開的牀之間,神城低頭查看着患者們的狀況,仔細的記錄着數據。
有的患者已經沉沉睡着了,而有的在半夢半醒之間,在病痛的折磨之下,雙眼呆滯。只有在手電筒光芒的刺激之下,眼瞳纔會下意識的收縮。
悶熱的空氣裏迴盪着沙啞的呻吟和夢囈中的哀鳴。
神城一個個的檢查着患者,沉默向前,許久,腳步卻忽然一頓。
寂靜裏,他忽然低下頭,看向兩張牀之間……在手電筒的照耀之下,一縷纖細的絲線緩緩浮現。
神城扶了一下眼鏡,輕聲嘆息。
“絆線手雷?”
他說:“真卑鄙啊,柳東黎,這裏是病房……爲了殺我,連其他無辜者的生命都不顧了麼?”
“病房?”
有人笑了起來。
在角落裏的黑暗中,柳東黎擡起臉,輕聲問:“這裏是病房還是實驗室,難道你不比我更清楚麼?”
那一瞬間,電流聲忽然從空氣中響起。
自柳東黎的手中擴散,瞬間,撕裂了一切僞裝。
在電場的擴散和籠罩之下,整個房間裏的一切都像是水面一樣,在漣漪的衝擊之下動盪了起來。
有什麼發生了變化,好像又沒有。
但一切已經變得截然不同。
就在那些垂下的破爛簾子後面,病牀上,病人的畸形皮囊下,隱隱有什麼東西在蠕動。而被褥下面的肢體,卻在以不正常的姿態微微起伏。
像是蠕動的蛇巢那樣。
薄薄的人皮之下,一切早已經異化,在愈使的侵蝕和力量干涉之下,此處,早已經在地獄之中……
伴隨着柳東黎的話語,窗外夜色中,隔着暴雨,便有轟鳴巨響迸發,燃燒的火光不斷的涌現。
整個塵世好像在瞬間被籠罩在火雨之中。
只有哀鳴如舊……
“這就是你想做的,神城未來?”柳東黎問:“以救助的名義將患者改造,以治癒爲藉口,對你的同胞大施報復?”
“和致死的腫瘤和病竈比起來,手術只不過是短暫的痛苦而已,你好像從來不明白這樣的道理。”
神城平靜的回答:“在手術檯上,倘若不果斷,就只會讓病人萬劫不復。如果心臟無法跳動,就要注入強心針,如果軀體發生了朽壞,就要予以切除。一切都是爲了最終的治癒。”
“這是你的手術?”
柳東黎被逗笑了:“我可是連麻醉師在哪兒都沒有看到啊。”
“難道丹波內圈……不,所有的混種被麻醉的還不夠麼?醉生夢死,明日無期,日復一日的沉淪在最底層的黑暗裏,奮力掙扎卻無法掙脫泥潭,只有自甘墮落一條路可選……沒有足夠的痛苦,就不能讓他們睜開眼睛,無法讓心臟再次勃動。
這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代價而已。”
“又是休克療法老一套,扛着一袋米反覆上下樓難道你們這羣傢伙不嫌累麼?”
柳東黎嗤笑着,環顧着四周:“看來,你還真是準備了一個好地方啊,是哪位好心人幫你在丹波內圈置下了這麼大的產業?”
“商業機密。”
神城未來輕聲問:“爲什麼還站在原地呢,柳東黎,難道你還在等着什麼嗎?換做以前的話,早已經衝過來斬了我的項上人頭了吧?”
柳東黎無所謂的笑了:“就你一個?提不起精神啊。你背後的大人物又在哪裏?還是說,你覺得自己長大了,要脫離父母的懷抱,迫不及待的展翅翱翔?”
“愈使不在這裏,它還有自己的工作,自己的使命。”
神城未來緩緩搖頭,眼神變得玩味起來:“爲何這麼執着於它呢,柳東黎?你難道不是衝着我來的麼?
我瞭解你,柳東黎,倘若你想要殺我的話,就不會廢話這麼多,可這麼長時間的等待又是爲什麼?
拯救丹波內圈的希望難道不是近在眼前麼?只要殺了我就好……還是說,你另有目的?”
他停頓了一下,露出了嘲弄的笑容:“柳東黎,你真的有你說的那麼冠冕堂皇麼?你回到這裏,究竟是爲了丹波內圈,還是爲了你自己?”
“問題。”
沉默裏,柳東黎彈了彈指尖的菸灰,輕聲嘆息:“你的問題太多了,我竟然不知道先回答哪個比較好。”
“那就不必回答了,你在那邊,我在這裏,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