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過了辰時,整個如意鎮裏天光大亮。早起勞作的各家青壯們都已從家中帶了喫食、結伴去了後山,只剩了還留在自家院落中無甚大事可忙的老人和孩童們,猶能在鄰舍們開出的早食鋪子裏閒聊同玩。此時離午時還早,於是小城裏向來最熱鬧的第二大街上也還來來去去着各家的老小。
第二大街中央生意最好的雲吞鋪子前,自然依舊是人來人往的繁忙樣,常年不多也不少的六張簡陋木桌几乎都沒能空閒下來。
好不容易到了辰時,鋪子靠近街面的最外頭那張木桌方送走了四象方街的齊家三口,又被從街尾緩緩而來的五人衆佔了個滿。
聽到了這個頗爲熟悉的招呼聲,雲吞店的老闆小心翼翼地從熱氣騰騰的鍋竈後探出頭來,果然看到昨兒個午後最難伺候的那位外來客,正從桌上的竹筒裏抽出了一雙筷子,像是自家資格最老的客人般,滿面掛着極爲討打的笑意,正朝他晃了晃筷。
看到好不容易跟着小房東離去的“幺叔”大人,竟然在一天內接連來了自家的店裏兩次,老闆差點就搬起了裏頭正湯水沸騰的爐竈奪門而逃。
顧念着自家雲吞店的招牌,老闆苦着臉,還是拿出了四口普通的湯碗、和獨屬於甘小甘的其中一口海碗,準備盛起鍋裏的雲吞來。
和中山神一起來的,正是昨天才搬到了縣衙後院的賭坊四人衆。
至於無端被佔了縣衙後院、還被趕到了最不見天光的東邊小屋裏住下的正主縣太爺,沒有接受張仲簡邀他同來的好意,隨便吃了些野菜冷粥,便去縣衙裏忙他的正事去了。
本想看看這樓家幼子到底是不是被修真界隱祕勢力安排在如意鎮裏的暗樁、而打算一步不落地跟着縣太爺的賭坊四人衆,則因爲中山神昨夜的乍然到訪,不得已先行放過了縣令大人。
他們更擔心小房東。
“她沒有想到我這次來是準備帶走大順,又被老土地託付給她的管護差事弄得昏了頭,雖然早就過了辟穀之期,畢竟還是未成年的犼族幼子,偶爾累極、睡昏過去一次也沒什麼大不了。”從昨夜到了縣衙大院開始,便看着賭坊四人衆都是這麼一副頗爲心憂的模樣,中山神倒提着手中的筷子在桌面上輕敲着,反倒出言安慰起同桌的四位怪物來。
深知自家侄女聽到了備選山神這種大事、又無法將老土地託付給她的如意鎮隨意地拋下,必然是要難受許久、無法安下心來,中山神倒並不把楚歌昨夜那失魂落魄的樣子放在心上。
他更好奇此時正與柳謙君一起坐在他對面的大眼女童。
早就從長乘老不死的卷宗裏看到了甘小甘的真身爲何,中山神還不敢相信自家侄女身邊竟還有個出身厭食族的稀奇生靈。
尤其是今晨,一夜未睡的他終於等到這大眼的丫頭起了身,看到她竟然拉着柳謙君的袖、一定要來這個凡世的早食鋪子時,中山神更是瞪大了眼。
昨兒個午後就到過這雲吞鋪子的他,當然也聞到了那柴火煙氣十足的鍋竈裏騰起的地脈靈泉香氣,但在他身爲山神的數代漫長年歲中,還從沒有聽說過有厭食族的生靈竟然會對喫進肚裏的喫食有甚好感,更別說像甘小甘方纔那樣、幾乎是雙眸中升起了熊熊熾火般的固執之念了。
山神大人差點把手中的筷子塞進了嗓子眼裏。
這個丫頭真的是那出了名討厭所有喫食的厭食族散仙
不像輕易就被早食“哄”得心情大暢的甘小甘,賭坊另外三位卻沒能放過中山神。
雖然極爲珍惜凡世間的五穀,但畢竟不是靠紅塵喫食才能存活的脆弱生靈,想到昨夜殷孤光回到縣衙後院裏提到的小房東那失神樣子,張仲簡首先就坐不住了:“小甘不能餓,君可以在這裏陪她大順一個晚上沒動靜,也不知道楚歌到底有沒有哄好他,孤光,我們先去看看”
爲了大順今後的安生命數、也爲了不讓小房東爲難,他們搬着大部分的行囊住進了縣衙後院,以爲從此之後、至少是數天之內,吉祥賭坊裏的房客都會只剩了中山神一個。
然而昨夜甘小甘準備去睡下前,前去探望大順與小房東的殷孤光,卻帶着這唯一的小樓“房客”一起回到了縣衙後院中。
看到這位遠道而來的山神大人雖有些憂慮不安、但還是氣定神閒地坐在了院裏,賭坊三人衆想到他好不容易從楚歌手裏“搶”到了鯤族幼子的管護權,竟然又不陪在大順身邊,急得差點要羣起毆打中山神之前,被殷孤光攔下、並從幻術師口中聽說了今晚楚歌的異樣行徑。
子時還沒能睡下的甘小甘本就火氣高竄,又聽到繼大順之後、連向來脾氣最爲暴虐的楚歌都被中山神“教訓”成了不似尋常的怪異模樣,一雙大眼中倏忽間騰起了讓中山神都差點屈膝跪下的可怕妖力,逼得山神大人磕磕絆絆地道明瞭些許自己此次前來如意鎮的真相。
賭坊四人衆當時面面相覷,都沒料到這次的“劫難”竟然並非衝着大順而來。
他們到了如意鎮不過十餘年的光陰,早就習慣了這山野小城的正統管護者便是每個月都會在鎮裏高來高去的楚歌。即使是在聽中山神道明瞭小房東六十年前來到如意鎮的真實情狀後,他們也從來都沒想到過,這個被他們無意中挑上的山野小城,終有一日,竟會失去楚歌這個代職土地。
而同住吉祥賭坊的十年間,除了甘小甘沒這個心力,另外三位卻都費了極大的力氣去教會小房東這紅塵間的不少俗務,也都眼睜睜看着楚歌是怎麼樣用她那並不靈光的腦袋、去盡力收拾山城裏各種的瑣事。
這十年來,在他們四位好友眼裏的小房東,除了如意鎮的代職土地,從來都沒有第二個身份。
即使是這樣,楚歌也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