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衆人或轉頭、或仰首,都望向了驟然出聲的張仲簡。
大漢則望向了柳謙君與殷孤光,肅然地提醒了兩位好友昨日在第二大街上的際遇:“莫家的燈籠鋪子裏,不是藏了個無意中闖進結界來的山間精怪麼”
他們三人在今年的除夕當天得了空、於是在第二大街上隨意溜達時,張仲簡偶爾在喧鬧不休的街面上聽到了個絕非出自凡人的細小動靜。
那像是慌忙奔逃的腳步聲輕而雜亂,若非大漢這雙耳朵向來能聞常人所不能,也差點就錯過了這不過只有兩息的短暫響動。
賭坊三人衆當時並沒有將這動靜放在心上這十年來,常常會有不聽話的精怪們憑藉着自己的低微修爲、遁進如意鎮來,而楚歌雖然每次也會大發雷霆,可從來都是雷聲大、雨點小,不曾真的拿這些小傢伙們怎麼樣。
他們以爲這次的聲響,不過也就是附近百里羣山間,有哪個眼紅如意鎮熱鬧景象的小妖大了膽子混了進來,絕不會、也傷害不了任何一位鎮民。
他們實在是太過大意了。
“帶我去。”楚歌雙眼一亮,一把抓住了張仲簡的手肘,不容大漢分辨地就拉着他往鎮口飛奔而去。
然而藏青色的寬大袍袖堪堪在山道上飄蕩起來,就被牙色的流雲水袖截擋在了半道上。
柳謙君一雙纖手依舊如平日裏溫軟,但就是這看似無意的力道,也牢牢地箍住了小房東的雙肩。
千王老闆的面色奇差,雙頰上似乎已失盡了血色,就連平日裏溫婉柔和的語聲都低沉地如同暗鴉低嘶:“不用去了。已過了數個時辰,那孩子恐怕早已不在燈籠鋪裏。”
藏青色的袍衫徐徐落穩在了山道上,小房東頗爲震驚地看着失了淡然神氣的好友,不明白爲什麼向來沉穩的柳謙君會失措至此。
但她還是尊重了老友的定奪:“那怎麼辦”
柳謙君低了眉眼:“年關大節,要是驚動了各家老小,這事就沒法子再瞞下去了先回賭坊去吧。”
如意鎮各家老小正在拾掇着院子、爲接下來斷斷續續長達個把月的大年拜神騰出空地時,沒能注意到他們的頭頂上乍然掠過了數陣疾風。
甘小甘抓緊了縣太爺的手掌,完全沒有要放他獨自離去的意思,樓化安萬般無奈,只好一路跟了過來;而路鬼在百般爭辯無果後,依舊被楚歌一把拎住了衣領,往着九轉小街橫扯而去。
於是他們一行七人,踏過了整座小城的喜慶紅火之氣,回到了冷冷清清的吉祥賭坊。
賭坊四人衆並沒有深究柳謙君堅持回到九轉小街的因由這十年來,千王老闆向來泰然自若、不見她動過幾次真怒,偶然碰到了難纏的外來客,她也只是稍顯憂色,卻從未像今日這般面色青白。
就連七人中與柳謙君最無交情的路鬼,都不自主地憋住了氣息,不敢與這看似雙十年華、卻透着股長輩般凜然威勢的女子打聽半句。
這與凡間稚子一般無二的撒嬌行徑,被楚歌的回頭一眼當即瞪了回去。
於是大順只能乖乖地也等在原地,滿頭霧水地看着柳謙君在踏進了二號天井後,便半蹲下了她那比起殷孤光都不遜色的修長身子,任由牙色的衣衫、與她泉瀑般的墨色長髮都鋪散在了青石地面上,與塵土相挨。
在諸位好友的注視下,千王老闆面色猶沉、卻還是從袖中悠悠探出了右手,輕按在了身前的石縫塵泥之上。
原本還和一衆好友同樣茫然的張仲簡,倏地肅然了神色。
大漢的耳中,本就隱約聽到了整個小城各家各院的熱鬧響動。然而隨着柳謙君的素手在地面上輕按,離吉祥賭坊最遠的如意鎮東南角落中忽地響起了陣疾如驟雨、輕如鼠奔的腳步聲,在滿城的凡世動靜中顯得尤爲奇詭。
這分明是昨日纔在第二大街上響起過的腳步聲
“仲簡”楚歌注意到了好友的困惑不安,還以爲大漢因方纔的疾奔、又得摔在了地面上,正猶豫着要不要出手去扶。
張仲簡卻根本沒聽到小房東的問話。
大漢此刻已被耳中的動靜驚得失了鎮定這腳步聲不管出自哪個精怪族羣,都快得有些太過分了。
如意鎮八條主要街道上,曲曲折折地遍佈着數百家的宅院門戶,穿梭其中的大道小巷更是蜿蜒迂迴。即使是賭坊五人衆中腳程最快的小房東,也必須得取小城高處的青瓦屋面,才能奔走如飛,卻根本不可能以同樣的急速行在青石路面上。
然而張仲簡專注了心神聽去,只聞得那輕巧迅疾的腳步聲,實實在在的是每一步都踏響在如意鎮路面上,卻能在吐息間就從東南向的邊緣奔到了西北角,又眨眼間就從四象方街逃到了七禽街上,根本不見任何阻滯之態
這孩子除了腳下之快已越過了楚歌,就連對這小城的路途之熟,恐怕都遠在常年在小城裏四處奔走的他之上
只是這小精怪此時的驚惶不安,似乎並不比張仲簡少到哪裏去。
這輕巧的腳步聲須臾間能來去整個如意鎮之間,彷彿意識到山神結界外正有強敵守候、倒沒有不怕死地往外跑去。但比起鎮外,小傢伙卻像是更怕這在如意鎮最北端的吉祥賭坊,雖然兜兜轉轉地在城中來去個不停,但似乎都有意地繞開了九轉小街,不肯朝這邊靠過來。
然而像是被一條細線狠狠地拽住了身魂,腳步聲在城中彷徨許久,最終還是萬般無奈地朝着吉祥賭坊靠近了過來。
這一拉近,像是驟然拉開了某條奔流的堵截口,方纔還在第二大街上的腳步聲,忽地往九轉小街上狂奔而來,聲響依舊極輕極快,卻震得張仲簡的心神都快晃成了篩子。
啪嘰啪嘰啪嘰啪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