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師兄剛從路鬼那裏聽說了箇舊仇的蹤跡,打算去瓊臺走一趟,我跟他一起。”
“年前就明明說好,今年你是要跟着英明神武的師姐大人我的爲什麼要去找老九”
“我還想多活幾年。”
“老九走到哪都能結下亂七八糟的仇怨,以他恨不得跟全天下能跑能動的生靈都打上一架的急脾氣,你跟着他去瓊臺,只怕還沒看到海域,就要因爲替他擋駕而累得筋骨全廢哪裏有跟着師姐我琢磨怎麼讓大寶自己跑起來那麼好玩”
“師姐你從雀妖手裏騙來這個失魂引小箱,約莫有半年了吧”
“這種小事我哪裏還記得”
“那你還記得大寶剛到你手裏的樣子麼”
“和現在差不多。”
“那時候的失魂引小箱要是有如今這副足以住進我們師門一半兄弟姐妹的龐大身軀,你要怎麼把它從雀妖的背上挖出來”
“嘿嘿也沒大上多少嘛”
“要是你再用那九塋山上的木頭給這箱子的外頭擴上幾層,這就可以直接送去給土龍一族做現成的埋骨之地了。”
“好不容易給我碰上這麼個經得住玩的寶貝,絕對不送人你四師兄來都不給”
“你想把這箱子當成兒子來養、想把整個九塋山上的木頭都砍下來給它包在外頭,都隨你高興可是師姐,我不想再被關進去了。”
“可是孤光啊你不覺得大寶加了這麼多層禁制後,你可以在裏頭鑽來鑽去地找不到路,比以前更好玩了麼”
“不覺得。”
“死老九一定是趁我去青州給大寶找車輪子的時候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才騙得你要拋下英明神武的師姐我大寶,咱們教訓老九去”
“九師兄不會跟我一樣傻乎乎地被關在裏頭的。他要是發現自己不知道該往哪頭穿牆才能逃出來,只會一彈腿砸了你的大寶。”
“他敢”
“這箱車不過有個讓衆生眸目光湮的本事,就算用梓椐木加了數層禁制,總也抗不過九師兄的一腳之威,你要是不心疼大寶,不介意他今兒個就成了滿地的木渣,大可跟我們一起去瓊臺。”
“你們去了瓊臺,我就把老九和你的所有寶貝都扔去沉骨沼澤”
“只要不讓我再住在那箱子裏就算用六十年陽壽來換,我都在所不辭啊師姐”
殷孤光猶記得那年藉着九師兄的“兇名”,才從接連數年都與那失魂引箱車“糾纏不清”的孽緣裏掙脫出來的如釋重負之感。
倘若天地六界裏硬要挑出一個地界作爲他一人的無間地獄,殷孤光必會戰慄不已地想起那大箱來。
被師姐大人肉麻無比地喚作“大寶”的失魂引箱車,落在旁人眼裏恐怕還是個木訥無言、卻出奇可愛的木靈精怪,卻實實在在地是幻術師這輩子註定的最大剋星。
當然,這是不算上師姐大人和四師兄纔有的排名。
換了任何人幼時的數年間都被屢屢關在那眸目塵光盡數湮滅的大箱裏,每一次還都驚覺原本熟悉的逃生之路又被多封了一層,每隔十二個時辰才能施展一次的穿牆術還並不一定能把自己帶出去,每一次下定決心的逃離都有可能因爲目不能見的茫然而選錯了方向、繼而引向這絕境的更深處
大概,都是會瘋的吧。
“要是讓師姐知道,她家大寶還能在眼下這種困境裏派上用場還不定要笑成什麼樣子”
殷孤光微低着頭,喃喃自語着,十步之外的秦鉤拼盡全力高豎起了早已沒了外相的雙耳,都無法全然聽清他在說些什麼。
幻術師的左掌還按在冰冷的石牆面上。這堵石牆後,分明與他剛醒來時一樣,寂靜無聲到令人發瘋的地步,可他只覺得深埋其中的梓椐木們正以當年熟悉的那樣、肆意地在石牆間蔓延着枝椏。
他嘴角的苦笑之意愈發無奈。
誰能想到他兒時的夢魘,有朝一日竟會成了十餘位、亦或更多生靈能否尋得生路的契機
師姐啊師姐,你傒囊一族果然擁有着這天地間最荒誕古怪的深厚福澤,連我這個恨不得離你越遠越好的師弟,也會如此迂迴地受了你的大恩。
“既然你能看見謙君和我,那這些石牆的禁錮之術大抵還困不住你的雙眼,你試試看能不能看清我這間石室的左邊和後頭,都住了誰”
秦鉤只見得殷先生突然就對着石牆發起呆來,老半天都等不到後者的任何迴應,正百無聊賴地左顧右盼、想數數祁師兄的眉發到底有幾根時,耳邊卻冷不丁地響起了殷孤光的平靜之語。
“好好好”難得被這般明確地賦予大任,昏黃的火光激動地在石室裏上躥下跳,卻在短短三息之後就“嘭”地撞上了石牆,疼得秦鉤齜牙咧嘴地退了回來。
他這間石室固然比殷孤光那間要大上許多,可也只是因爲關了他們十餘位裂蒼崖弟子,並不是個無窮無盡的廣闊地域左邊的這堵石牆,和殷孤光那間石室的佇立之處相差無幾,秦鉤哪裏能衝將得過去
既然衝不過去,他這團火光便照不到那片黑暗的地界,當然也看不清那邊到底是不是也關了哪個倒黴的難友。
至於殷孤光的後頭有沒有另一間石室秦鉤卯足了勁瞪了半天,幾乎要瞪得掉出淚來,也沒能看穿那結實厚重的石牆半分。
昏黃的火光悻悻然地退回了縣太爺身邊,極其小聲地認了輸:“看不到。”
“是麼”殷孤光輕嘆了口氣,再次將眸光轉回了他面前這堵石牆,化形術法已失的雙眼中不見月輪的清輝,卻也漸漸平靜如極夜之下的瀚海。
“那眼下,就只能先走這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