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仲簡死死捂着鼻頭、也沒能阻止兩道奔騰的血流在湖水裏徜徉開來時,肚裏來來回回地只轉着這麼一個念頭。
眼看甘小甘被孤光家的師姐抱走、徑直入了太湖水,張仲簡當然也着急忙慌地緊跟了來。所幸最前頭那個藏青色的矮小身影沒把他們徹底拋在後頭,中途頗爲不耐煩地等了幾次,才讓他們這四人一車最終都順利地進了龍宮結界。
直到雙腳都碰到了龍宮正殿裏的湖石,看到甘小甘終究是被師姐大人安全護送到了地頭,大漢才鬆了口氣可這一如釋重負,反倒激起了他對小房東接下來到底要對龍王爺做些什麼的更大擔憂。
要是沒能把謙君、孤光還有縣太爺救回去,反倒把這湖底龍宮變成了個修羅場那要怎麼辦
張仲簡嚴肅不已地打量了此時還在這龍宮正殿裏的另外五個生靈,震驚不已地發現,恐怕在場只有自己是要負起阻止小房東造下殺孽這個不可能的重任的。
於是當楚歌落下了兩隻寬大的袍袖,那袖口中赫然現出了她那正拎着山神棍的小手時,張仲簡當即面色大變,右手已然探到了後背上的布囊,幾乎就要把素霓拔出鞘來。
然而楚歌並沒有如他意料的那般跳腳。
小房東繃着小臉,擺出了副六界神鬼都別來招惹她的煞氣神情,卻實實在在地站穩在原地,沒有抓着山神棍朝龍王爺砸去。
張仲簡目瞪口呆地收回了手。
她這是在談判
孤光家的師姐竟然真的不是胡說八道
“就算你用山神棍把我送到閻叔那去,你們幾個也是進不去淵牢的。”
根本沒把注意力放到大漢身上的龍王爺,卻絲毫不爲楚歌這敵意十足的架勢所動,依然穩穩地端坐在他的龍宮高椅上。
不需要再從那骨白色衣袖下護住自己雙角的他,只輕描淡寫地對着小房東說了這麼一句。
如今已是太湖之主的敖啓,本就比小房東的年紀要大上一截,如今成年已久,那依舊是龍族本相的面容便和四海的幾位老龍王爺極爲相像,與他並不相熟的旁人是根本看不出他曾有過的任何少年輕狂之態的。
他早就不是昔年在犼族屬地山脈的蒼穹上、與犼族幼子互相死命撕咬的幼稚模樣。
龍王爺有意無意地捻住了自己的左須,目光灼灼地盯準了數十步開外、一雙縫眼裏已隱隱有赤紅妖焰騰起的少時好友。
小房東眉間的三道溝壑勒得愈發深邃。
許多年前,她曾親口把那細長不過一線的雪白長鬚從這個龍族兄長的面上撕咬下來,卻不知自己的一時莽撞,已犯了海龍一脈的大忌龍鬚乃這個族羣的內息衍生而成的精元所化,雖與身魂並無大礙,卻也是龍族最看重的臉面,與逆鱗無異。
那時還未被上界神司派去人間任何一方水域執掌龍宮的敖啓,正當少年,意氣風發、不可一世,正是要在這天地間肆意胡來的時候,卻偏偏在這犼族屬地裏被比自己年紀小上大半的犼族娃娃咬斷了一根龍鬚
楚歌四腳着地地踏足在雲巔,伸長了舌頭、狂咳着把滿口的血污吐出來時,才發現卡住了自己喉嚨的戰利品竟然是條雪白的長鬚,當即撇了撇嘴,就撒了爪子、把小龍王爺視爲性命的左須扔了下去。
帶着敖啓來拜訪犼族長輩的幾位龍族老怪物,當即黑了臉。
小房東猶記得自己撒了爪子之後,原本在峯巔上樂呵呵看着他們兩個晚輩撕咬的一衆長輩們就統統衝了上來,其中來得最快的,莫過於那個出了名壞脾氣的西海龍母和齜牙咧嘴、一上來就把自己護在了身後的幺叔。
楚歌吊着一雙縫眼,慢吞吞地舔着自己的尾巴尖,間或被自己滿嘴的血污嗆得打了幾個噴嚏對面那條小龍的血好臭
她根本沒把西海龍母的暴跳如雷聽進耳裏來。
正如此時還安坐在雪山峯巔上巍然不動的犼族長輩們,楚歌雖年幼不懂事,卻執拗暴戾得讓六界各族兇獸都爲之愕然這是犼族衆生從胎裏便帶來、這輩子大概都改不了的天性,於他們而言,能夠與旗鼓相當的生靈痛快一戰,已是莫大的快意,哪裏還顧得上雙方到底誰傷了誰、誰又傷得更重
不過就是一條輕飄飄的龍鬚吵什麼。
她自己的尾巴尖,還幾乎被那血肉都臭得要死的小龍給咬禿了呢
那時還以自己的犼族本尊真身現於人前的楚歌,實在受不了西海龍母的怪叫嘮叨,正準備一腳踢開幺叔,踏雲落回峯巔上去時,一斜眼瞥到了敖啓正盯準了她的灼灼目光。
正死死按住了那原本是左鬚根處、此時正嘩嘩冒血的窟窿的西海龍子,明明滿面都是血污,身上也遍佈方纔撕咬時留下的可怖傷痕,此時卻是笑着的。
他的雙眸裏並不見剛纔對戰時高騰起的靈力火焰,卻亮得嚇人。
從小隻怕過犼族尊長的楚歌,被這龍族兄長的挑釁之意激得停下了四足,倒吊着一雙縫眼反瞪了回去。
千丈的高空上,中山神與西海諸位龍族長輩各自護短、爭辯個不休時,沒有注意到兩個依舊保持着獸形、遍身血污的孩子,已在他們眼皮底下無聲地定下了下一次戰約。
從那個時候開始,小房東便對龍族兄長這種灼灼目光的意味瞭然於心。
楚歌皺着眉眼、對着龍王爺點了點頭,忽而把手裏的山神棍往龍宮頂上一扔。
張仲簡差點撲出去、想把山神棍截回來時,被英明神武的師姐大人善意地一伸腳絆倒在地。
等大漢擡起頭來,那宛如凡間樹樁的木族神器已停在了龍王爺的腦門頂上。
只是不像張仲簡預料的那般,山神棍不但沒有傷到龍宮之主分毫,反倒碧綠光華大盛地“護”住了龍王爺
“你要是怕他們知道,我就用山神結界包住了你,保管沒有任何的長輩連上界神司也不知道是你在幫忙。”小房東扶了扶自己的藏青高冠,神色肅然,“這樣行不行快帶我們去淵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