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然已給不出任何的迴應儘管身形魁梧偉岸,肉身亦強悍得足以睥睨人間界的凡世衆生,卻忘了破蒼這柄刀器畢竟不會聽命於他,在關鍵時候終究會背棄叛離,於是順理成章的他無法在眼前這位老人家手下走過哪怕百招。
第五懸固一雙鐵掌的傷害之大,更勝那霸道任性的破蒼大刀,後者又因爲惱怒其膽敢冒充大弟子、而難得地動了嗔念,雖然最終沒有下了殺手,卻還是將他這仍爲凡胎的皮囊內裏揍了個支離破碎。
跟着破蒼從高空中被摔下來的那一刻起,這位冒牌的末傾山大弟子就只能苟延殘喘,已是個半死之人了。
偏偏老人家餘怒未消,還順手以刀芒割裂了他整隻右手臂膀這接連的身魂重傷已耗盡了他的生機,即使是不輸真正破蒼主人的可堪修爲,即使是與散仙之身不相上下的強悍皮囊,也早就氣息奄奄,轉眼間就要橫死在了這湖底虛境裏。
殷孤光在指尖掐起了某個不明法訣的那一瞬,這位功敗垂成的冒牌貨似乎極爲高興自己得以從老者的手下解脫,便無聲無息地嚥下了他本就快快噎在喉間的那口氣。
等到老人家拽着他的衣領、把他強拉了起身,才赫然發現這孽障竟已成了具死屍。
他猶如被人折斷了脖頸、無力地垂着腦袋,面上的黝黑麪具早已成了讓人不忍直視的凌亂殘片,如同有無數條在墨中浸染過的蟲豸爬上了他的上半張臉,試圖在他體內的熱力盡數散去之前、狠狠再啃咬一回這短命宿主的血肉。
而從這些殘碎的面具下現出形來的,便是老人家原本堅信絕不會看到的暗沉血痕,數不清、辨不明到底有多少條,卻實實在在地佈滿了死屍的大半臉龐。
只是如今連主人都已沒了生機,這些舊傷也就成了徒讓旁人膽顫心驚的猙獰之物,卻再也不會撕裂開來了。
於是不管老者怎麼掌摑他,這冒牌貨也不會有什麼知覺。
不管有多大的響動在耳畔迴盪,他也根本聽不到了。
“那麼個大活人,你到底把他藏哪去了喂喂喂,裝睡了不起嗎這滿層的老怪物們一個都沒得睡,你個孽障怎麼還睡迷糊過去了小子誒你可別逼我老頭子連全屍都不留給你,再不睜眼,我就要動用小傢伙來收拾你了啊”老人家不甘心地又推搡了死屍數下,也不依不饒地繼續嚷嚷着,肚裏卻漸漸有泛着酸苦的不安之意蔓延開來,讓他竟有些心虛地低了語聲。
他明明認定了,這孽障當然不會是乖徒
然而將這古怪面具扒拉扯碎了大半後,老者看到的赫然還是張和自家大徒弟一模一樣的臉。上頭的每一條可怖傷痕都毫無差錯,其中被他當年失手留下的六條更是以它們多年來都還是翻卷了皮肉的那副怪樣瞪着他,像是在嘲笑着他這個老眼昏花、還自作聰明的傻子師尊。
所幸他下一次將手擡在了高空中、猶豫着不知道是不是該打得更重些時,一個輕柔而低緩的語聲極爲善解人意地響了起來,適時地攔阻住了他。
“也許是您老弄錯了。”似乎是看不下去老者這虐待已死之人的徒然行徑,一直都被丈夫護在牆角的少女終於探出了半個身子。
她果然如孤光家三姐所言的那般元氣虛乏,不過是被這麼有驚無險地嚇了一場,就臉色青白,即使是無言地在暗處歇息了這麼久,也還是一副隨時都會站不住腳的虛弱模樣。
“女娃你也要學溟丫頭,和老頭子扯些這孽障確實是我那乖徒的瞎話”老者借坡下驢地放下了高舉的左掌,理不直氣不壯地冷笑着反問了句。
他隨手將死屍往湖石面上扔了去,只是不同於剛將這冒牌貨砸下地來時的狠絕,老者這次有意地伸出了一隻腳,自以爲沒有讓旁人看到的墊住了死屍的身軀,沒讓後者再次狠狠地栽倒在地。
即便是此時還趴在蒲團上的殷孤光,也聽出了老人家話裏的急切意思。
“三姐並不怎麼在人間修真界走動,即使聽說過破蒼主人的名號,也未必當面見過可前輩您是知道的,我夫妻二人與貴徒卻是過命的交情恐怕除了您老,這世上最容易辨清他到底是不是本尊的,也該是我們倆。”
少女慢慢地從丈夫身後踱了出來,將自己重新現在了滿過道的萬千碎芒之中,顯然是有意要讓第五懸固看清她的肅然面色。
柴侯爺像是極爲憂心髮妻的身子,也神色微動地跟了上來。
方纔還在殷孤光姐弟面前老實招了供的這對假夫妻,此時竟毫不介懷彼此地倚靠着對方柴侯爺輕手輕腳地扶住了少女的半邊身子,後者也果真將自己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丈夫的寬厚臂膀裏,任由柴侯爺將她攙扶着,往老者挪近了幾步。
“外子與他相識於散仙大會,後來卻因爲雙雙傷勢太重、而沒能繼續打了個酣暢淋漓。爲了彌補那時的遺憾,他們兩人也屢屢向對方下過戰約,定要拼出個勝負來”
“這些死戰之約中,大概有過半都定在了末傾山上據說是他覺得您老人家許久未找到個對手,外子雖然是個還未得道大成的後輩,也必能入得了您的眼,就算不能逼迫外子和您打一場,讓您看看他倆的死戰至少您老,也是能解解悶的。”
“可這些戰約,除了其中兩場,他們還勉強打了個天昏地暗,剩下的幾乎都被破蒼主人錯過了。”
“外子一直想上貴山門拜訪,卻因爲貴徒無心之下的屢屢失約、而推遲至今,直到在這淵牢裏我夫妻才見到了第五前輩您。”
“您老還記不記得,他上一次回末傾山是何年何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