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遠處的轟隆聲忽隱忽現,到了第五回,就連小侯爺也不得不扶住了頭頂上的破敗斗笠、側過頭往過道的盡頭望了眼。
他微眯了眼,以僅有他夫妻二人能聽到的語聲提醒着少女:“那東西快到了。”
從擊倒了第五懸固那一刻起,柴侯爺就功成身退般地安靜下來,除了被石室裏的女子問起幾樁要緊之事、纔開口應答了數句外,一直都任由妻子攙扶着他、甚少說話。他頭上原屬於破蒼主人的斗笠更是遮住了他的大半張臉,讓人以爲小侯爺方纔果然受傷甚重,而不得不調息至今。
可此時一動,他殘破面具下的那雙眸子分明亮得很。
小侯爺甚至輕拍了拍妻子的雙手,示意後者放開他的臂膀。儘管頗爲捨不得,他還是更想和愛妻去天光下多活個幾年,而不是在這天殺的陰冷虛境裏引頸就戮。
“小山神該是開始和虛境裏的造字神力較勁了這動靜再大起來一點,就算那位總管先生還在閉關,六方賈那些僕從們也會覺出不對。桑耳長老拖不了他們太久,我們再不離開這裏,恐怕連第五前輩都帶不走了。”
這沒頭沒腦的幾句催促讓少女和破蒼主人同時鐵青了臉色,末傾山大弟子甚至有些慌亂地放開了愛刀的柄格,轉而抱起了躺在冰冷湖石上許久的老人家。
少女則輕輕地鬆開了丈夫的臂膀,任由小侯爺拖着他浸染在鮮血裏的身子、慢慢踱步到了破蒼主人的身前。
她眉宇間的憂慮之色愈重,卻並沒有開口阻攔。
末傾山大弟子也皺着眉,只是他看着的,是被包在玄色衣衫裏的師尊。
第五懸固在他懷裏輕得像是凡間的枯木,哪裏有半分凶神的樣子
“師尊就交給你了。”破蒼主人猶豫了半晌,纔將老人家往前遞了遞。
柴侯爺微微頷首:“我會帶他躲得遠遠的,不會讓六方賈找到他也不會讓九山七洞三泉的諸位掌教與長老看到他。”
話音已落,小侯爺卻沒有直接伸手去接末傾山掌教,而是等到老朋友的一雙手不再輕輕發抖,才鄭重其事地攬過了第五懸固的腰身、將老人家扛在了左肩上。
眼看末傾山大弟子連半句多餘的囑咐都沒,倒是石室裏的女子先替他們着了回急。
“他清醒着的時候固然瘋得很,可就算是傷重得睡過去了,不能再添亂可這裏是什麼地界,你們以爲能無聲無息地就把他老人家帶出淵牢去”
“三姐放心,我們還未託大到以爲當下就能逃出淵牢。”小侯爺稍稍活動了右肩,在確認自己的傷勢並不會影響到左肩上的老人家後,纔回過身來衝着石室裏的女子笑了笑,“可這湖底虛境之大,恐怕並不輸給整個極南妖境;除了這一層,其他地界又統統隱在暗處,白義駿僕那一鬧,讓我們發覺六方賈三千僕從一旦亂起來、在淵牢裏也會不分方向一通亂撞,要在某個暗處藏起來,等到一切安排妥當並不難。”
在這件玄色衣袍包裹下的任何活物,都宛如躲入了小小的玄蝶領地,如同置身劫灰之中,任世上哪一方的窺探來尋都無法找到。
淵牢裏多的是行跡詭譎的六方賈僕從,這一層又被萬千只看似僅是細小的發亮微芒、實則是聽了杜總管號令在此監視所有囚徒的精怪們覆蓋着,要想悄無聲息地將第五懸固帶出去,用這衣衫是再合適不過了。
所幸這些發光發亮、只知道在虛空中飄蕩的小傢伙們實在蠢笨得很,若沒有主人的吩咐,根本分辨不清其他活物是睡是醒,只要把末傾山掌教的腦袋露在衣衫外,這些微芒就會以爲老人家還是好生生地行走在淵牢裏,絕不會去給杜總管示警。
等到六方賈的三千僕從發覺第五懸固行跡有異,老人家早就被帶去了淵牢邊緣的某個暗角,怎麼都找不到了。
“至於你這把大刀”眼看老朋友又茫茫然地回了身、要去拔破蒼大刀給他,小侯爺趕緊先行謝絕了對方的“好意”,“他跟着我的這一路已經足夠委屈,如今沒有第五前輩在,他跟着我也沒甚大用,你帶他走吧。”
破蒼大刀低吟着抖了幾抖,算是向小侯爺道了謝。
“只要不是一擁而上,六方賈那羣精怪還不是我的對手我要真想帶着第五前輩藏在暗處,帶着他反倒是個累贅。”小侯爺有意無意地往後瞥了眼,又追了句來定老朋友的心,“更何況她的安危我還是要麻煩你,沒有破蒼在你身邊,我不放心。”
“要真碰上個問破蒼爲什麼在你手裏的不長眼傢伙,你就說我師徒二人學了杜總管和白義、也在某處打了一架,生死未卜,只把破蒼丟在了這裏,你才撿回去就是了。”
末傾山大弟子恍惚着點了點頭,片刻後卻又指了指對方的臉:“你這張面具”
柴侯爺如夢初醒地擡了手,摸了摸自己面上的殘破面具:“這本來就是爲了引他老人家上當才特意用上的,碎了也無妨。”
他沉下聲來,在分道揚鑣之前最後囑咐了一次多少有些失神的老朋友:“葬送在這湖底虛境裏的前輩冤魂太多,他們死前還能有幾分清醒、留下的手札到底能不能幫忙,我們都不知道,要是把出路盡數押在裂蒼崖那幫後輩的身上,實在太冒險了就算小山神真能攪得滿淵牢的造字神力發了瘋,我們也未必能趁亂衝出去。”
“那把劍器素霓,它未到之前,我們暫且都不要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