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下一代的人造出來之後,再讓冥界主宰幫忙把他們倆也送去轉生,就能神鬼不知地讓他們繼續在下界生存下去。”
明明這麼多年都和自己一起守在通道里、從未出去半步,老朋友卻像是個萬事通,對通道外的諸多安排都頗爲了然,在勸他安心後,還順道又承諾了一句,“等到他們輪迴投胎後,你也可以去看看他們。”
他笑了笑,並沒有當真。
事實上,倉頡果然沒有乖乖地遵照女希氏的安排、和上一代那位殘存者前去轉生,反倒藉着自己的命壽已然被女媧出手延續的大好時機,偷摸着溜去了地界,幫着第五代人族的其中一位打了幾次了不得的勝仗,還將他玩笑般的“造字”之能留給了凡世,不久之後便成了正經的上神之身,只要得了空,就會跑來百里青虹通道里,陪他這個老大哥。
至於另外一個幼弟,他也無從得知轉世去了何處。
老朋友的玩心也極重。
能踏進這個通道里的生靈,倒也着實個個修爲了得,但以老朋友的靈力是可以一個不落地將他們統統打回地界去的。
但老朋友實在隨意得很。
他有時候還沒來得及活動活動手腳,老朋友就暗中囑咐,讓他裝傻充愣、放來人過去。
別說打上一架,老朋友連句放行的話都不准他說,讓他只能呆站在石墩上、裝作塵封太久而無法言語的“半死神將”,讓對方安然去往了上界。
其中有一位來自化形神司的凰鳥上神,更是常常化作地界尋常生靈的模樣,偷摸着從他和老朋友的身邊溜過去,卻從未被他們出手攔阻過。
據老朋友的說法,這位上神在地界還有些牽絆,即使不借這個通道溜下去,也會想盡辦法遁到地界去的。
到了後來,她幻化的模樣更是和“人”越來越像,只是每次都披着件紫棠色的外衫,他才能認出是同一位。
這算得任性的舉動,並沒有永遠持續下去。
他和老朋友突然受上界之命,要破例主動洞開通道,接一位幾百年前因上神界發生混亂、而墜入地界一去不返的上神,等到他當面見到了,才發現對方竟還是這位凰鳥上神,只是身魂虛弱,遠不比從前的元氣沛盈。
經此之後,他再也沒見這位名爲“紫凰”的上神在通道里現身過。
她在地界的牽絆是已經全都了斷了
老朋友這莫名其妙、說放就放的玩心,即使是相伴無數年頭的他也無法徹底摸清,於是就算對方偶爾說了句正經話,他也沒能反應過來。
那天,老朋友酣睡過去般默然了許久,一開口卻就沒頭沒腦地問了句:“你想去哪”
他愣了半晌。
什麼
他奉命要守着這去往神界的通道,能去哪
“你就不想回人間看看”老朋友不依不饒。
人間
他聽着這個陌生的名字,毫無反應,許久之後才恍然大悟人間,就是從前的地界。
連他自己都覺得奇怪,這時候自己先想起的不是獨眼巨人們、也不是倉頡這羣幼弟,竟是個意料之外的生靈。
犼族是什麼族羣
就算是成了年、在各大山脈中以備選山神身份歷練已久的犼族後生,也很容易會被激起怒氣,世上的大部分妖族都扛不過他們一吼之威,更何況是肉身遠遠弱於自己的第五代人族
那個自己都未長大懂事的犼族娃娃,要就這麼被不負責的中山神老幺送去凡世的山城,會不會連一個晝夜都不到,就將那片土地上的所有活物都拍成肉泥
他思慮良久,慢慢地點了點頭:“有個地方想去看看。”
老朋友歡呼雀躍:“那趕緊走。”
他擔心的卻更多:“你怎麼辦”
“反正已有些辰光沒活物上來了不會有誰知道我們走了的。”
他點點頭,下意識地動了動左腳,就要走下石墩。
然而雙腿前所未有地不聽自己使喚,好死不死地突然僵了僵,他沒來得及吭聲,就結結實實地悶頭栽了下去。
老朋友牢牢地閉着嘴,沒有趁機多話。
他扶着石墩,慢慢地坐起了身。
“這墩子也要帶着”老朋友等了半晌,才意味深長地問了句。
他點點頭:“怕丟。”
“誰會來撿啊”老朋友幾乎要咳出聲來。
他抱住了石墩,堅持異常,卻老半天都坐着不動,像是真的忘了要怎麼走路。
“倉頡說,第五代的人,都有一個名字。”
“他一直把你當成老大哥,難道沒有順便給你造個名字出來”
他搖了搖頭。
老朋友沉默良久,忽而想起了個絕佳的人選:“還記得那個大鬍子嗎反正他也在上界玩得高興,暫時是不會去人間的你借他的名字用用好了。”
地界衆生似乎有什麼共識,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只要踏進了通道,就會慎重至極地對着百里青虹和他這個“神將”自報家門,而第五代人族更是頗爲計較這種“禮數”,連自己的名諱都要報個清清楚楚。
只是他和老朋友的記性都不好,至今還能記得的名字,也不超過十個。
所幸倉頡在上界有了自己的神司之後,也還是常常偷跑出來、到通道里陪他這個無處可去的老大哥,順道也盡力地把在凡世造過的文字,一個接一個地教給了他。
他伸出手,茫茫然地在虛空劃了幾劃,努力地回憶着那個大鬍子的三字名諱。
張。
仲。
他的手臂僵在半空良久,也沒能繼續劃拉出第三個字。
“最後一個字,忘了怎麼寫。”
老朋友比他還急着要走,正在虛空中忽快忽慢地扭曲着那澎湃的靈力,似乎在斟酌着要用什麼模樣現身人間,一不當心就將他好不容易纔劃拉出來的兩個字掃了個粉碎:“隨便挑一個好了。”
他無從反駁:“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