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牛,那個生病的哥哥是什麼病啊”
沐千尋帶着幾分試探的聲音響起,那婦人的阻撓必定另有隱情,而一個孩子,究竟能夠知曉多少呢。
“大牛也不知道,小天哥哥都病了好長好長時間了,他家的牛也死了。
劉大娘和劉大爺也不下地種田,他家的地都是荒着的,娘說他們家交不起稅,就要被治罪的。
劉大娘都不讓我進去看小天哥哥,娘也不准我去,說再去一次,就打斷我的腿。”
大牛的語氣有幾分落寞,有的沒的說了一大堆,從他方纔的急切中,看得出,他和劉小天的關係是蠻好的,小孩子之間的情誼,總是那麼奇妙,那麼讓人羨慕。
“還有,還有,娘說村子裏總是會有小孩兒死,隔一段時間,或是隔幾年,就會有一個。
大牛也記得,前年就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也是病了一些日子,就死了,娘說的都對。
娘還說,小天哥哥就是下一個,大牛可怕了,大牛不想讓小天哥哥死,姐姐是仙子,姐姐一定能治好小天哥哥的病的。”
這麼大的年紀,正是藏不住話的年紀,有什麼說什麼,這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住。
沐千尋心頭一窒,眉頭蹙的愈發緊了幾分,心頭疑惑更重。
死人是常有的事,這不奇怪,哪裏能夠避免的了生老病死呢,可若說是死的都是小孩子,那這事情就邪門了。
之前那個婦人又是如何斷定劉小天一定會死呢,除非他們知曉他的病因,或許這就是那婦人阻攔他們的原因。
腳下的步伐不禁快了幾分,心底沉重,面上無虞,溫溫的:
“姐姐怎麼就成了仙子了你怎麼知道姐姐一定能治好小天的病”
“姐姐長的那麼好看,怎麼會是人呢,肯定是仙子,村裏的春華嫂子,都沒有姐姐好看呢。”
大牛伸長了脖子,回頭嬉皮笑臉的笑笑,嘴巴都要咧到耳朵後邊去了。
沐千尋被稱讚的哭笑不得,正欲反駁,就聽得慕宥宸開口了:
“大牛說的對,姐姐就是仙子”
不難聽出話中的打趣,沐千尋退回去,在慕宥宸手臂上狠狠掐了一把,嬌嗔。
“爲夫失言了,夫人不是仙子,是妖精,貌美,心狠”
幽幽的湊近沐千尋的耳邊,聲音低沉的,僅僅能入了沐千尋的耳。
不等沐千尋糾纏下去,已經到了村西頭,村子本來就小,繞上兩個彎子,便熟了。
“大娘,大娘,我來看小天哥哥了”
“小天病着呢,不是讓你不要來了嗎,你怎麼就是不聽話呢快回去”
從屋裏傳出的,是一個低沉的女音,帶着幾分疲憊,沙啞沙啞的。
門板被拉開,走出一個消瘦的婦人,破衣爛衫的,眼窩深陷,皺紋遍佈整張面龐,沒有一絲絲精氣神兒。
若不是大牛說病重的是個孩子,沐千尋還差點誤以爲,這個婦人就是病重的那人呢。
劉夫人一眼看過來,目光在沐千尋幾人身上流連,滿是迷茫,卻是沒有惡意的:
“大牛,這是”
“這個神仙姐姐是巫醫,是給小天哥哥治病來的,後面的兩個是她的跟班。”
聽得二人齊齊的冷哼,沐千尋心中一顫,彷彿聽看到了慕宥宸與怪神醫吐血三升的模樣,跟班
不知這個小屁孩是從哪裏看出來的,她可要不起這麼兩個跟班,這兩個人,她可是一個都惹不起的。
蒼天爲鑑啊,這都是這個小屁孩說的,跟她沒有半點瓜葛啊。
劉夫人面色一僵,略帶歉意的望着沐千尋,微微躬身:
“家裏窮,請不起巫醫,姑娘還是快走吧。”
“無妨的,我們不爲財,不然也不會來這個小村子了,嬸子給口飯喫就行了。”
沐千尋看不透這婦人究竟是何意,可這一人說沒病,二人說沒錢,越是攔着她,她就越是來勁,今日還偏偏得一探究竟。
“這這小天病的厲害,沒得治了,就不麻煩姑娘了。”
“你們都沒請過巫醫,怎麼知道沒得治呢,索性我也來了,就進去看一眼。
若是治不好,我們再走便是了,這飯也不吃了,給口水喝就行。
好了,大牛,路也帶到了,你娘還等你呢,等姐姐走的時候,姐姐再去看你。”
沐千尋眸光一閃,滿眼狡黠,一副吃了秤砣鐵了心的樣子,脣角帶笑,俗話說得好,伸手不打笑臉人,她執意,劉夫人也不好一直攔着。
劉夫人一直守着門,手緊緊的拉着,生怕大牛會衝進去似的。
反正大牛知道的,也都告訴他們了,留着,也只會礙事,還不如趁早支走他。
大牛不捨的一步三回頭,滿心的期盼,沐千尋心頭一動,就算是爲了這個孩子,她今日也定要進去看看。
大牛剛走,沐千尋就蹭蹭兩步趕到了劉夫人面前,不欲多說,伸手推門。
突然從屋內衝出箇中年男子,又高又壯,瘦是瘦了些,精神還是不錯的,凶神惡煞的瞪着沐千尋。
“怎麼你還想闖進去,讓你走就走哪那麼多廢話”
“哎,人家也是好意,你好好說話。”
劉夫人拉着男子的胳膊,蔫兒蔫兒的,倒是個脾性和善的。
“你就是太好心了,好心也沒好報,這幾個人來路不明的,誰知道是好是壞”
“孩子重病,你們卻非得攔着我醫治,難不成你們就要眼巴巴的等着孩子死不成”
沐千尋一瞬間冷了臉,無論有什麼難言之隱,也不能置孩子的性命於不顧,這該是一對什麼樣的爹孃。
沐千尋話一出口,劉夫人就繃不住哭出了聲兒,伏在男子肩上,哭的傷心極了。
“當家的,就讓她看看吧,小天他才十歲,他還小啊,也許真的有救也說不定呢。”
那男子面色也軟了下來,無奈一嘆,失了強硬,揮揮手:
“你們進來吧,看一眼就快走吧,我怕哎”
說了半句的話,終究是沒說出口,沐千尋也不好追問,入了這個門,是爲何,她總會知曉的。
屋中也是破破爛爛的,屋頂還透着光,估摸着下雨漏的也不成樣子吧,沒有一樣像樣的物件兒,桌椅皆是缺胳膊少腿的。
沐千尋搖搖頭,進了裏屋,一張幾近坍塌的小木牀上,蜷縮着一個孩童,大概就是小天了。
“哎,姑娘別靠的太近了。”
沐千尋正想湊近,被劉夫人拉住袖子,不解,這哪有瞧病離的大老遠的。
扒拉開劉夫人阻撓的手,笑笑:
“這看病是要望聞問切的,這我怎麼看啊”
走近,掀起小天的被子,沐千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動作就這麼僵住,彷彿入了定一般。
小天緊閉着雙眸,昏昏欲睡的躺着,沒穿衣裳,渾身上下,除了骨頭還是骨頭,身軀上坑坑窪窪的,皮包骨也莫過於此了。
上上下下,紅腫的小疹子連成一片,嚴重的地方,潰爛的不成樣子,觸目驚心。
左耳爛的只剩下一半,手腳也是差不多的情形,剩下不幾個指頭,爛處化作了黏稠的膿狀,散發着一股惡臭。
除了一口氣兒,小天幾乎跟死人沒什麼區別了,探手上去,滾燙滾燙的,像是燒着了一般。
摸着他的脈搏,沐千尋輕閉雙眸,嘆了口氣,緩緩的掩住口鼻:
“是麻風”
劉夫人渾身一顫,對着沐千尋跪了下來,朝着地板扣頭,扣的梆梆作響,淚水嘩嘩直流,撕心裂肺的:
“姑娘,姑娘,救救小天吧,你一定有法子救小天的是不是,嗚嗚嗚”
“嬸子你先起來,且容我想想,麻風不是尋常的病,不是那麼容易治的。”
沐千尋慌了神兒,急匆匆的扶着不欲起身的劉夫人,從小到大,向她下跪的人,數都數不過來,可是這一跪,她真真覺着她受不起。
好說歹說的,終於是把劉夫人給扶起來了,坐在那強撐着的木椅上,好生安慰。
可憐天下父母心,也不知他們心中藏着什麼,方纔怎麼會攔着他們不許醫治。
“小天是不是病了多時了不然也不會嚴重到這個樣子。”
“是,都三個多月了,眼看着眼看着就沒命了,他的弟弟妹妹,都送到我孃家了,怕把這病過給他們。
小天可懂事了,怎麼就怎麼就這麼命苦啊,都是我們沒本事,眼看着他病成這樣,也沒錢請大夫。”
劉夫人哽咽再三,淚水仍舊是撲簌撲簌落個不停,三個月,想必她也愁了三個月,也難怪會瘦成這個樣子,自己也離倒下不遠了。
對她口中的沒錢請大夫,沐千尋聽着更像是託詞,這中間,定然還隱藏着其他。
不過眼下要考慮的,還是能不能讓小天撿回一條性命,其他的,慢慢再談也不遲。
沐千尋從包袱中取出幾條帕子,遞給每人一條,率先蒙到臉上:
“都將口鼻遮起來吧,這麻風,可是要過給人的。”
怪神醫隱晦一笑,不以爲然,直勾勾的盯着沐千尋,倒是也不避諱:
“小女娃,你也知道,這麻風是會過給旁人的,你還敢管
這小毛童,救不救的活還兩說,你就不怕自己也染上了
能供你救治的人,很多,你又何必偏偏要死守這一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