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婦人,哆哆嗦嗦的語無倫次的盤問她的身份,先前的低沉恍惚,到後來,徑直化爲了咆哮。
髮絲微亂,年歲尚早,卻是已然添了白髮,美豔的面龐盡顯滄桑,厚厚的脂粉,依舊掩不住的滄桑。
血色帶淚微微深陷的杏眼,眼角斜斜的挑起,一片的恐懼與敵意,令沐千尋心生寒意。
面上的笑意一點點消失的乾乾淨淨,默默的審視,看來,又是一個錯把她當成淩星的人。
她已是二十好幾的年紀了,也正如這婦人所言,凌星都沒去二十餘載了,如若活着,又怎會是當年的模樣。
又有什麼值得這婦人害怕至此,淩星雖說也是殺伐決斷之人,可在青葛部落,聲望一向是極高的,不會無緣無故與人結怨。
不是淩星與她結怨,那麼就是她與淩星結怨了,畢竟,她們同是無情宮之人,畢竟,她們是相識的,畢竟,她已經失控的露出了端倪。
那麼,她就不能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將玉佩給她,匆匆退去。
曾今,她做夢都想追查出淩星的死因,只是星涯閣追查了那麼多年,都沒能查出蛛絲馬跡。
她再迫切,又當如何,偌大的夏國,愣是一個知曉當年之事的人都尋不到。
除了知曉凌星定是死在皇城的,入過沐府,臨走前重傷垂危之外,再無半點痕跡,處置的手段,就猶如凌星本就不存在這世上一般乾淨。
如今在這青葛部落中,危機四伏,追查的念頭愈發淡了下來,似乎那份想要剝開迷霧尋得真相的心,就此擱置了。
今日,彷彿又回到了她知曉身世的那一刻,心思變得灼熱,迫切,蠢蠢欲動,這個婦人的恐懼,讓她升騰起一抹誓不罷休的堅定
“主子生又如何,死又如何都二十多年了,你又在怕什麼有什麼畏懼,是能夠綿延二十年之久的
難不成,這二十多年以來,你一直都茶飯不思,夜不能寐嗎”
收拾動盪的心緒,嘴角笑容重燃,那雙深幽的眸卻是寒意滲骨,一步步,一步步的朝着那婦人逼近。
那婦人倒也不是蠢笨之人,又豈會因着一張過分相像的臉,就完全的亂了分寸,在沐千尋的緊逼之下,很快定了心神。
扯扯嘴角,語氣略帶嘲諷,絲絲髮緊,沐千尋知曉,面對自己,她還是無法完全放的開:
“嗤,你不是她,你就是近來名聲大噪的郡主殿下吧,想必你身後這位,是夏國的太子吧
難得,他居然能活到現在,赫連銳絕容不得他了吧,不然,你們又怎會千里迢迢到這南邵來。
他容不下所有危害到他,或是將來有朝一日可能會危害他的人,就算是萬分之一的可能。
只是他爲何會留你,那他當初又何必,想必你身上,還有他值得挖掘的價值吧。
我雖足不出戶多年,但這消息,還是略知一二的,一個毛娃娃,妄圖誆騙於我,休想”
從沐千尋入這青葛部落的那一天,就站在了風口浪尖之上,這是赫連銳絕刻意爲之,他從未給過她收斂鋒芒的機會。
從爲她接風的宴席,蒐集百枚迷蝶蛹,大敗澹臺皓痕,到宇文萱一事上,拆穿宇文部落與軒轅部落的謀反陰謀,再到開戰之前,在赫連銳絕的考驗之下,獨得怪神醫青睞。
一宗宗一件件,被渲染的如同天書,幾乎是流傳於青葛部落的每一條大街小巷,想要不知,都難,只要是曾與凌星有過關聯之人,認出她,簡直易如反掌。
沐千尋頓下腳步,如今看來,這婦人與赫連銳絕相識,與凌星牽連甚深,她這幅裝模作樣,看透人心人情的模樣,着實令人厭惡。
“誆騙你倒是未曾這般想過,千里迢迢,遠赴南邵,不過是爲了求一個真相”
既然她以爲她是爲了當年之事而來,那她不妨就順勢試探一番,也許,真的能從這婦人這裏得知些什麼呢。
“真相,真相,我憑什麼告訴你,她都死了,真不真相的,還有什麼打緊的。
你要是真的那麼想知道真相,怎麼不當面去問你娘,我倒是可以成全你”
喃喃着,似喜似悲,眼中狠厲乍現,凌厲的掌風衝着沐千尋的胸口而來,用了十成的力道,若是中招,必定十條命都沒了。
打從平靜下來開始,她就一直在揣摩她與他們之間的優劣,之所以下定決心出手,是因着,她覺着她必勝無疑。
可惜,有些事情,終究只是表象,貿然的硬碰硬,只會爲自己招致一條退無可退之路。
是,慕宥宸氣息虛浮,面色蒼白,是重傷未愈之症,出其不意的確有取他性命的可能,只是,她還是看不透沐千尋,沐千尋此時也只是瞧着弱罷了。
她就憑着寥寥幾眼,就認定自己有除去二人的本領,未免狂傲了些,倘若他們二人連她的手都避不過,又是如何在赫連銳絕的手段中存活下來的,顯然她是忽略了這點。
眼看着,那隻佈滿皺紋的手掌,就要落到沐千尋的胸膛之上了,只見她身形往後一閃,遊刃有餘的出手。
纖細的玉掌與之相擊,只那麼一瞬,雙手碰撞,只有那麼一瞬,也只有二人才知,這風淡雲輕的一瞬,是多麼的驚心動魄。
沐千尋依舊穩穩的站在原地,巧笑倩兮,衣襬輕輕浮動,從容不迫,至始至終,她都未敢鬆懈,面對這樣一個陌生危險之人怎可不防,既防了,又豈會被她偷襲成功。
與她的從容有所差異,噬心的師父被沐千尋的一掌震的威風全無,歪歪斜斜的跌倒在地,強忍着喉嚨涌現上來的甜腥。
“怎麼會你怎麼會比她的功力還深厚,怎麼會”
一開口,乾澀的脣便被殷紅的鮮血浸染,語氣艱難,面露苦楚。
沐千尋雙手環胸,睥睨着地上狼狽的人兒,她口中的她是她的孃親吧,自然是比之更甚的。
師祖可是將畢生的功力都傳給她了,近七十年的功力吶,又怎是這個婦人能及的上的。
“沒有人告訴過你,你內力不穩到幾乎走火入魔嗎,又是誰給你的信心跟我動手的
我要的真相,看來是勞煩不到凌星孃親了,還是你親口講給我聽吧。
不知,凌星孃親有沒有跟我一樣的習慣,對意欲傷害她的人,不會留下性命,定要除之
你已然觸及到了我的底線,那麼,在臨死之前,你也沒必要守着你的祕密了吧,難不成,你還要將祕密帶到下輩子不成”
聲音一陣比一陣陰寒,眸色算不得怒,透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冷冽,渾身上下都寫滿了殺意。
這婦人顯露出來的氣勢,與她顯現出來的功力,顯然不符,哪有殺人還留手的,那隻能說明。
她常年心緒不寧,爲了不怠懈功力,只得強行練功,遂導致體內的內力亂作一團,已經到了自己都難以控制的地步。
一旦提起條件來,她勢必不會真心作答,自己就平白落了下風,可一旦她沒了活路,說不定,也就不會掙扎了。
“好,這一天總算是來了,老天果然還是不會放過我,告訴你,又何妨,告訴你,她也活不過來了
當年的真相,豈是隻言片語能講的清楚的,走吧,進屋,我慢慢講給你聽,就當是,我所能磨蹭的,最後的時光了吧”
面色灰白,語氣綿軟無力,甚至不像是講給沐千尋聽的,眼神是渙散的,神情是鬆弛的,就好似,突然之間,被擊碎了所有的防線。
沐千尋低垂着眼簾,思索着這婦人話中的真假,之前那個兇惡婦人,當真就這麼輕易認輸了
“我是芊柏,你可聽過”
芊柏苦笑着,掙扎着起身,也只是用手肘撐着地面,無法直立,沐千尋這避無可避的一掌,讓她強行壓制的內力再也壓制不住了,哪還能站得起身。
沐千尋眸光一滯,直勾勾的盯着芊柏,腦海中白茫茫的一片,耳畔轟然作響,芊柏的名字,就此在心頭繞過一遍又一遍。
芊柏之名,她又怎會不知,在今日之前,她還一直對這個名字的主人抱以欣慰,抱以感激。
可是此刻,芊柏顛覆了她對芊柏的認知,她說不上來,那是種什麼感覺,凌駕於失望之上的,是難以置信。
柯言月說:
“芊柏是凌星閣主最親近的人,她不是星涯閣之人,她與凌星閣主似乎有着過命的交情。”
青葛部落的人說:
凌星夫人對芊柏信任有加,除了芊柏以外,她從不輕信任何人。
無論是從何人口中,她聽聞的芊柏,都不該是如此,不該一見到她就驚嚇的魂飛魄散,不該在她追問真相之時下死手。
那一刻,沐千尋似乎明白了許多,若芊柏並不是人人傳誦的芊柏,那,凌星的死,或許就沒有那麼難以解釋了。
原來,背叛你的人,傷害你的人,真的只可能是身邊之人,敵人,陌生人,哪來如此機會。
“好,那就進去說。”
沐千尋聽見,她發顫的應下,平靜如斯,眼眶泛紅,或許只因爲她是芊柏,所以,她不想糊里糊塗的殺她,她想從她口中聽到全部。
聽她爲何還活着,她爲何怕她,爲何與旁人口中的芊柏都不同,聽她是因何,二十餘載了,還要殺她滅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