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娜拿起來聽筒,“喂,是天兒姨啊?你們那邊都好嗎?”
白天兒的聲音有些低沉,嗓音也有些暗啞,“我們還好,你呢,腿怎麼樣?”
“醫生說了……慢慢養着就可以!葉天哥特意給我借了個輪椅,我現在在家裏行動挺方便的!”
白天兒嘆了口氣,“你唐叔叔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小星兒姨在忙醫院那頭,恐怕照顧你就少一些,你如果有什麼需要,就通知我,千萬別客氣!嗯……還有,我剛纔往家打電話,葉天沒在家,是住在你們那邊了吧?”
茶娜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實話實說,“我本來怕你擔心,不想提的!可又覺得不能瞞着你!葉天哥有些發燒,不過你別急,不是很嚴重,大概是在外面凍着了!剛喫過藥,已經上牀休息了!劉阿姨和我打算今晚換班看護,如果不退燒,立刻就把他送醫院去!”
白天兒那邊好半天不說話。
茶娜敏感地覺察到了什麼,“天兒姨,怎麼了?有什麼地方不對嗎?”
“是的!家裏出事兒了!”
啊?
出事兒了?
茶娜立刻問,“到底怎麼了!”
白天兒的聲音裏竟然帶着一些哽咽,“剛纔京都來電話了,說……說我爺爺魯正海心臟病突發,正在醫院搶救呢!他那個年齡,恐怕熬不過這一關了!”
茶娜愣了,想了想,“那……我現在就去叫天哥!你親自通知他這個消息?”
話剛說完,就聽到身後有響動,一扭頭,葉天已經站在門口了……臉上汗涔涔的,面色略帶潮紅,也許是剛喫完退燒藥發的汗,也許是已經聽到了一些端倪,愣愣的移不動腳步。
茶娜舉着聽筒,溫柔的問,“天兒哥,接電話啊?”
他這纔像是如夢初醒,緩步走了過來,將聽筒拿到耳邊,“媽,太姥爺出事了?”
“嗯!”白天兒也沒多說,“我和你爸爸,這就回海城,你準備一下……明天跟我們一起飛京都,恐怕這次,將是最後一次見你太姥爺了!”
葉天也不知道是怎樣放下電話的,只覺得自己恢復意識的時候……茶娜陣子坐在自己的身邊,一言不發地瞧着他。
他將臉埋在雙手裏……滿腦子都是這些年和魯正海的點點滴滴。
十年相聚……
魯老將軍的溺愛縱容還有諄諄教悔,生活中所有有趣的畫面通通涌到了腦海裏。
一家人釣魚打獵,魯正海帶着孩子們捉迷藏,和他們一起笑,和他們一起瘋。
生死茫茫……
一眨眼就都成了過去。
即將分別了,而且是今生的永訣,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再也看不到他的臉,溫熱的身體化成灰燼,永永遠遠的躺在一個冰冷的小盒子裏。
想他的時候,只能看照片,還有記憶裏逐漸褪色和模糊的畫面。
見他的時候,再也不能通電話,只有腦海裏的歡聲笑語和逐漸忘卻的聲音。
一念及這些……
他覺得胸口疼的難受,整個人沉浸在悲痛之中。
茶娜往前靠了靠,爲他披了一件大衣,“天哥,你自己還發燒呢!別再着涼了!”
順勢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我理解你現在的心情,如果你覺得難受,那就哭兩聲?”
雙手抱肩,將整個身體蜷在沙發裏。
茶娜有些擔心,摸了摸他的額頭,“我看,不如去醫院打一針點滴吧!這樣的效果也能好些!你明天不是還要去京都嗎?這個樣子怎麼能出門?也許那邊還要忙一陣子呢!”
也沒等葉天回話,立刻喊保姆,“劉姨,你打電話叫個車,咱們把天哥送到醫院去!”
又張羅着爲他穿大衣保暖,葉天大概是真的有些燒糊塗了,茫茫然的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任由她安排一切。
車來了,茶娜單臂拄着柺杖,另一手扶着他上了車,幾個人直奔醫院。
保姆掛號登記,茶娜坐在一邊陪着他,小聲的噓寒問暖,唯恐夜天有什麼不適。
直到點滴掛上了,葉天的人半依在病牀上,她才掖了掖被腳,“天哥,你感覺好一些了嗎!”
葉天無聲的點頭。
茶娜的一隻手,隔着被子搭在他的胳膊上,輕輕的捏了捏,“天哥,我給你講件事!”
他茫然地擡起了目光,“嗯?”
茶娜的嗓子甜美,悠悠地,彷彿能撫平人心裏的創傷,“天哥,我沒見過爺爺奶奶,可跟我姥爺的感情卻特別好!我小的時候,爸爸特別忙,春夏跟着馬羣駐外,我媽也總是要跟着去,所以我就住到姥爺那裏,六七年都是這樣過的!”
她嘆了口氣,“那段日子,我永遠也忘不了!是我姥爺教我吹的牧笛,他喜歡唱歌,喜歡跳舞,有的時候喝了些酒,偶爾還喜歡吹牛,帶着我看山,看海,看天空……反正,我小時候腦海裏中的記憶,幾乎是被他填滿了。”
葉天側過身,面對着她……自己彷彿也親臨了那片大漠裏的草原,“後來呢?”
“後來,我到了上學的年齡!他騎着馬天天去接我!放學的時候,有時候牽着小馬一起來,和我一起賽馬回家!有時候,乾脆抱着我坐在他的馬上,一路迎着風狂奔!那個時候,他教了我很多東西,教我花是香的,草是有生命的,人是相互愛的!”
葉天定定地望着她炯亮的雙眸和脣邊的酒窩,還有那搭在胸口的長辮子……忽然覺得,茶娜像是一個精靈,一個輕言細語就可以帶走人靈魂的精靈。
不知不覺地隨口問,“你姥爺……現在的人呢?”
茶娜用手指了幾天,“前年,他病了!是肺病,咳嗽的特別厲害!最後那段日子,我一直陪在他的身邊,我記得那一刻來的時候……我哭的很大聲,誰也勸不住,心裏就是有預感,知道他要永遠走了!我姥爺卻從昏迷中清醒了,眼睛也特別亮,把我叫到他的牀前……”
她的聲音低了些,大概是在竭力控制着自己不穩定的情緒。
葉天只能靜靜的等着。
過了一會兒,她擡起水亮的眼睛,裏面彷彿掛着輕霧,“我姥爺醒了,拉着我的手,我記得他眼角還有一滴淚。我用手指擦掉了,還有,擦掉了,還有!”
她倔強地揚起頭,咬着下嘴脣,忍住了淚水,“我姥爺說……傻孩子,別哭!人壽無期!有始纔有終,有終纔有始!我來到世上一遭,陪了你十年,現在是該回去的時候了!可我走了,並不代表就結束,我的靈魂會進到另一個身體裏,依然跟在你的身邊!這就是生命和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