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長春木 >蒼穹月懸(三)
    過得半頓飯的工夫,她行至林外,駐立觀望,只見古柏參天,枝葉相接,其間略顯陰森。擡頭向遠處望去,夕陽沉落紫金山,模模糊糊地能看見半山腰處有一座寺廟,正是半山寺。見此情景,她心頭一震,想道:“這不就是李陽筆下的那幅畫嗎?”

    半山寺與夜鴉林,這兩者又有什麼聯繫?難道說暗潮的真正斃命之處,乃是在這夜鴉林中?

    林中有一間老舊小石亭。燕赤雪朝那邊緩緩走去,心想:“這裏也就如此一處可供座談之地,不妨去瞧瞧有沒有什麼線索。”

    亭中有一張圓形石桌,三張石凳,上面積了薄薄一層灰塵。燕赤雪伸出手指輕輕一觸,想道:“若真是長久無人打理,積灰應該厚上許多。倒像是不久之前,有人爲了什麼事而將此清掃乾淨。”

    她左右看了一圈,甚是仔細,但卻沒發現什麼異常。燕赤雪心有不甘,又看了一遍,忽然目光瞥過一根石柱,發覺上面有一塊顏色不大對勁。

    石柱原本應是灰白之色,但那一塊的顏色卻深了些,有點像是棕灰混合。燕赤雪擡手一撫,心中立即明白了,原來那裏是給人刷上了一層桐油漆。她手上微微使力,油漆脫落,露出了原本的面貌。

    只見上頭有一條又細又長的劍痕,深達半寸有餘。燕赤雪湊近一瞧,發覺劍痕挺新,邊緣光滑整齊,心感奇怪,想道:‘如此不費力氣地劃入堅硬的石柱中,非得是一把寶劍不可。但尋常長劍兩刃薄,而劍脊厚,既然深入半寸,這切口絕不該如此之窄。”

    一時想不通此節,她也不強求,朝那條劍痕延展的方向望去,心想:“倘若真有人在這裏動起手來,應該還有其他痕跡纔是。”四下盼望,她忽然“咦“了一聲,朝近處的一顆柏樹走去。那柏樹青灰色的樹幹上分佈着幾道長短不一的劃痕,與剛纔石柱上的相似,皆有半寸來深。柏樹畢竟與石柱不同,不能一樣刷桐油漆來掩蓋,但那幾條劍痕太細,若不是燕赤雪看得仔細,絕不能輕易發現。

    燕赤雪緩步向前,左右身畔的柏樹樹幹上皆有劍痕,並漸漸趨於密集,看來的確有過一場惡戰。看着或橫或豎的細窄劃痕,她聯想到劉府中十二名死者脖頸中的傷口,猛地醒悟:“是劍氣!那神祕高手並非用利劍殺人,而是劍氣!”

    正想到這裏,忽然聽聞背後兩丈外有細微聲響,燕赤雪吃了一驚,要知當世高手,可在瞬息間進退數丈,輕易取人性命。她不假思索,刷地反手一刀,攻敵以求自保。

    但這一刀卻落了空,她回身看去,只見十步外站着一名白袍公子,臉上笑吟吟地,正是前不久剛分別的林子言。

    林子言笑着道:“幸好我有先見之明,站得遠了些,不然只怕已成了姑娘的刀下亡魂。”

    燕赤雪回刀入鞘,答道:“你若是早點開口說句話,我也不用拔刀了。”接着問道:“你來這幹什麼?”

    林子言道:“調查線索。這夜鴉林似乎挺有故事。”

    燕赤雪問道:“線索?辣手惜花告訴你的?”

    林子言的神色略有些嚴肅,點頭道:“不錯,事情也許沒有想象中那麼簡單。”他將之前與辣手惜花的談話從頭到尾和燕赤雪說了一遍。

    燕赤雪聽後,思索一陣,隨即朝他招了招手,道:“你過來,看看這些。”

    林子言伸手在樹幹上撫摸,隨即皺眉道:“你說這是無形劍氣?不知是哪一路的武學?”接着搖了搖頭,道:“說來慚愧,我對劍道不甚瞭解,不過我有一位摯友,乃是用劍高手,倒可以向她請教。”燕赤雪問道:“她在建康府麼?”林子言道:“在臨安。”

    燕赤雪道:“那便不用麻煩了。”頓了頓,又道:“如今已經可以確定,暗潮之死與丐幫脫不了干係。如果順着丐幫的線索往下查,應該能找出那晚在夜鴉林中密會之人的身份。”說到這裏,她不禁秀眉微皺,道:“當時暗潮正前往半山寺與你赴約,卻爲何半路闖入夜鴉林?”

    林子言搖搖頭,道:“這也是我覺得費解的地方。暗潮不是多管閒事之人,除非······”

    燕赤雪接口道:“除非那事和他自己、或是和明教有關。你的意思是說,丐幫的夜鴉林密會牽扯到了明教?”說罷,她神色略顯凝重。

    林子言見她面露難色,笑道:“也不一定真是如此。燕姑娘何必煩心?只需動用提刑司的人,把丐幫那些長老都請出來問一問,就什麼都清楚了。”

    燕赤雪搖頭不語,心想:“丐幫作爲江南之地的第一大幫會,與官府之間關係複雜,很多事情都是見不得光的。如果我一上來就動用提刑司之力,只怕反而會造成不便。況且······”她同時又覺得盧知府這人頗爲可疑。

    李陽一案,兇手殺人滅跡的時機恰到好處,說明他本身對燕赤雪的行蹤目的十分清楚。這樣一個消息通達之人,必定知道提刑司“卷不出庫”的規矩,但他卻直奔李府而去,殺死李陽一家老小,向他逼問卷宗的下落,似乎早就知道那一冊卷宗已不在庫中了。這說明兇手很有可能曾到過庫房,查找之後,不見卷宗蹤影,才又去李府行兇。

    但早些時候,燕赤雪去庫房之時,曾用心檢查過門上之鎖,並未發現什麼損壞之處。入門而不破鎖,唯一的解釋便是兇手開門的鑰匙。但只有盧永和李陽是鑰匙的主人,這又該如何解釋呢?

    這時,林子言見她神色不快,也猜到其中有些難處,於是道:“燕姑娘,我聽說丐幫今夜在城北錢府有一個’首腦大會’,不知你可有前去拜會的興趣?”

    聽他這麼說,燕赤雪不禁微微一笑,想道:“我們一不是丐幫中人,二不是首腦,何來‘拜會’一說?只怕是‘湊熱鬧’,但‘湊熱鬧’三字雖然好聽,又不如‘窺探’、‘刺探’來的貼切了。”這等類似行爲,她之前斷案時也有做過,所以並不覺得有何不妥,道:“也好。”想起林子言剛剛敘述的‘丐女’與‘內亂’等事,她“哼”了一聲,一拂衣袖,道:“看來丐幫最近挺多事啊,我們就去瞧瞧到底有什麼花樣。”她早已打定主意,今晚不論如何,都是以江湖規矩辦事。想來丐幫固然人多勢衆,但自己與林子言二人聯手,再不濟也可全身而退。

    正因當時少有平民騎馬,燕赤雪爲了避免身份暴露,便徒步而行,不過即使如此,速度也不遜馬匹。“玉面飛燕”中的那個“燕”字不僅是指她的姓氏,更是稱讚她的身輕如燕,輕功了得。不過林子言在旁大袖飄飄,宛若閒庭漫步,全程也未落後。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兩人便到了城北。遠遠地就看見錢府的黑影,能有周圍其他府邸宅院的六七倍大,佔地甚是開闊。林子言道:“這錢家老爺果然家財萬貫。在寸土寸金的北市給他圈下這麼大塊地來,真是不容易。”

    燕赤雪道:“錢老爺是在秦淮河畔開館子的,最不缺的就是銅子兒。若沒了他手下的產業,丐幫在建康府還混得下去麼?”

    林子言微微一笑,道:“這麼一個大財主,居然是丐幫弟子,卻也着實有趣。”

    入秋以來,天漸漸暗的早了。此時天空烏雲遮月,四下一片昏暗,但錢府四周打着幾十盞燈籠,甚是明亮。兩人悄悄靠近,見正門口站着兩名守衛,又有幾隊丐幫弟子繞着錢府來回巡邏,戒備可謂森嚴。

    林子言趁兩隊人馬交替的那個空當,取出一枚銅幣屈指一彈。他用了高深巧妙的少林七十二絕技“無相劫指”指力,叫那銅幣初發時無聲無息,但飛到半空,突然加速,發出尖銳地呼嘯之聲。一衆丐幫弟子聽見異響,立刻轉頭去看,林子言與燕赤雪二人自然毫不遲疑,借這機會飛身越過外牆。

    林子言與燕赤雪小心翼翼地摸進府中,一路上雖然丐幫所布暗哨密集,巡查機警,但憑藉這二人的本事,豈有避不開,躲不過之理?

    錢府中院落衆多,又有曲折幽深的花苑園林,宛若迷宮一般令人頭昏腦脹。林子言伏在屋檐,問道:“燕姑娘,你說這丐幫首腦相聚,具體會在哪一間屋子?”燕赤雪朝不遠處的大殿一指,道:“既然是首腦聚會,他們一定會挑最氣派的一間吧。”其實丐幫創立之初,力求一切從簡,喫飯少有魚肉,衣着常見補丁,便是所謂的首腦聚會,也只在鄉間破廟中進行。但如今丐幫沾染世俗的奢靡之氣,也開始講究排場面子,燕赤雪的這一猜卻是半點不錯。

    終於二人躍上大殿屋頂,環顧四周,頗有“一覽衆山小”之感。林子言笑道:“這錢府正廳,跟大理皇城中的什麼‘養心殿’、‘正和殿’相比,也差不了多少了。”燕赤雪沒去過大理,但一直聽說大理皇城十分樸素,其實臨安皇宮也是一樣。照理說臨安沒有皇宮,只有“行宮”。因爲當年靖康之變,宋高宗一路難逃,最後落腳臨安,對外宣稱是“南巡”。臨安不是皇都,而是“行在”,意思就是“天子巡行所到之地”。宋高宗做出此舉,乃是爲了顯示北上收復故土之決心。宋高宗之後的幾個皇帝,有勵精圖治的,也有沉迷享樂的,但都深銘高宗遺訓,絕不擅自大興土木,修繕擴建住處,是以臨安皇宮始終相對簡陋。

    這時,忽聞不遠處有一人道:“許長老,幫主他們已等候多時了,快請進吧!”看更多! 威信公號:hhxs6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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