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長春木 >幽幽嵐阡(二)
    雖然中秋已過,但建康府的節日氣氛依舊濃厚。宋人從不是爲了過節而過節,每次遇上這樣盛大的節日,都非要好好狂歡幾日不可。

    稼軒居士辛棄疾就有詩云:“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這本是描寫元宵節時的熱鬧景象,但拿來形容中秋節,也十分合適。

    此時的建康府南市比肩接踵,萬人空巷。所謂“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如此良辰美景且可辜負?許多上街的少年公子明着看燈、看戲,卻暗暗偷瞟來往的女郎。這等佳節,傾城仕女通宵出遊,總有平日裏看不到,碰不着的麗人,正是搭訕調情、火花四濺的大好機會。

    在川流不息的人羣中,的確有那麼一名女子特別亮眼。

    她身着硃色裙衫,頭戴金冠,整個人宛若一朵盛開的嬌豔玫瑰。與其一比,百花皆顯黯淡無光。

    許多自負才貌雙全的年輕男子都蠢蠢欲動,奈何那美豔女郎身邊已有了一位英俊公子。他們二人正談笑風聲,不知那公子說了什麼,女郎聽後咯咯嬌笑,那一抹風情,當真叫人難移雙目。

    方纔林子言講了司馬光上書“論上元令婦人相撲妝”勸諫宋仁宗的故事。夜魅一聽,險些笑出眼淚。平息之後,她搖頭道:“這般不識趣,我若是仁宗皇帝,定將他發配滄州去了。”

    原來當年宋仁宗愛好觀賞女子相撲,甚至在某次元宵節時,當衆在宣德門前犒賞了兩名女相撲手。司馬光知道後,沒過幾天便上書批評了皇帝,認爲女子相撲赤身裸體,有傷風化,理應禁止。

    林子言見夜魅依然嘴角帶笑,於是道:“司馬君實身爲一代大儒,性格嚴正,有這樣的舉動也並不出人意料。我倒還有一個和他有關的故事,姑娘想不想聽一聽?”

    夜魅調笑道:“林侯爺學識淵博,就別故意吊人胃口啦。”

    林子言微微一笑,講到:“有一年上元夜,司馬光閒居洛陽,他的夫人想出門看燈。司馬光說:‘家中點燈,何必出看?’夫人解釋說:‘兼欲看遊人。’司馬光卻回答:‘某是鬼耶?’”

    聽到這裏,夜魅不禁莞爾,隨即道:“我真替這夫人心疼,嫁了一個如此無趣之人,平日有何快樂可言?”頓了頓,笑道:“我卻不知怎麼想起了你的那位義兄,也一樣的死板正氣。你和他性子不同,卻結拜兄弟,當真奇怪的緊。”

    林子言不以爲忤,哈哈笑道:“他是皇帝,自然得端着些架子。”

    二人正說到這兒,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嗡嗡聲響,伴隨着歡呼,一盞半人高的花燈從人羣中冉冉上升。接着,各種大小不一的明燈緊隨其後,陸續升空,當真有與明月爭輝之勢。

    林子言見夜魅面露嚮往之色,笑問道:“要去看看嗎?”

    夜魅卻搖了搖頭,道:“算了,不湊這個熱鬧也罷。”

    林子言微微一愣,隨即明白了:原來她是怕人擠人,碰壞了我的傷口。”念及於此,心中立刻生出感激之情。

    這時,遊人都涌去觀賞花燈了,其他的地方就不顯擁擠。夜魅與林子言漫步街頭,悠閒自在。

    街邊商鋪小販衆多,每走幾步就能看到新奇物什。夜魅目不轉睛,臉上時常露出驚喜好奇之色。

    中秋佳節年年都有,而商販們爲了將商品每年都翻出花來,無不是絞盡腦汁,別出心裁。比如眼前這一家鋪子,是由一位年邁的手藝人經營,出售的乃是花燈。但此“花燈”非彼花燈,其實是叫作“燈球”,只有栗子一般大小,可供人佩於髮梢。如豆大般的燈火外,是一圈以珍珠翡翠爲料的裝飾,看上去閃閃發亮,煞是好看。

    那位坐在外頭的手藝人看見夜魅與林子言兩人正駐足觀望,神情一動,趕忙站起身來,吆喝道:“老爺,夫人,過來瞧瞧吧!小老兒的做燈球的手藝,建康府無人能比。”說着,從琳琅滿目的燈球中捧起一盞,道:“小夫人花容月貌,豔麗無雙,只有這一盞纔可配得上。”

    這位老伯顯然是做慣生意的,口中說起話來順溜無比,但他手上捧的那盞燈球確實與衆不同。那燈球不僅體型略大,更是裝在一隻牡丹狀的玉碗當中。細細看去,玉碗之上還刻有細膩花紋,顯得十分精緻。

    夜魅也不去計較那老伯叫錯了稱謂。她見這盞燈球美中帶媚,嬌中帶柔,雖出自街坊小店,卻不乏超然脫俗之氣,不禁頗爲心動。

    林子言看出了她的心思,對那老手藝人道:“老伯,這盞花燈好看的緊,我家夫人一定喜歡,便買下了吧。”說着,伸手遞過去一隻銀元寶。老手藝人接過去,只覺手中沉甸甸的,不由得眉開眼笑。

    林子言原非輕薄之徒,戲稱夜魅爲“夫人”雖有口頭花花之嫌,但不是真想佔她便宜,大多是出於玩笑之心。更何況夜魅性子瀟灑自在,與她在一起,少了條條框框的約束,說話便不用那般小心謹慎。

    原本以爲夜魅會顯窘態,但誰料想她卻只是俏臉微紅,反而眨着眼,嬌聲道:“夫君這般體貼,真叫妾身受寵若驚呢。唔,我瞧那盞青蓮花燈頗有孤傲高潔之態,與夫君平日行事作風不謀而合。那妾身便將它回贈,以報夫君往日溫柔憐愛之恩。”說着,便二話不說,將那盞青蓮花燈買了下來。

    老手藝人見這對年輕夫婦郎才女貌,珠聯璧合,又出手闊綽,極照顧自己的生意,不禁心中好感大增,不住地稱讚二人是“天作之合”,定能白頭偕老。

    玩笑開到這份上,倒是林子言更顯手足無措。

    夜魅替他將花燈插好,伸手一撫他的臉頰,笑盈盈地道:“怎麼了夫君,莫非妾身這番作爲,不合你的心意麼?”

    林子言定了定神,笑道:“如何會不合心意?簡直稱心之至,正是‘有妻如此,夫復何求’?”說到這裏,兩人都覺得頗爲有趣,一齊哈哈大笑。

    一路走去,夜魅又買了不少美味小食,多是麻辣辛香的川蜀口味。林子言生長於大理,也喫辣,聞着香氣,心中蠢蠢欲動。但念在自己刀傷未愈,他便斷了大快朵頤的念頭。

    正當二人轉進一條巷子的時候,夜魅腳步一緩,指着一處牆角,道:“你瞧!”

    林子言順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只見灰色的牆上印刻着一張猙獰的“鬼蝠”圖案。他吃了一驚,道:“天魔派!他們已經如此囂張了麼?”

    往日這種邪魔歪道爲了避開官府的追查,絕不敢明目張膽地留下記號,但這幅圖案實在是太顯眼了些。經過此處的人,十有八九會有所留意。

    夜魅湊近了一看,說道:“是用石子剛刻上去不久,手勁還挺厲害。”林子言定睛看去,那刻痕深入牆體半寸,一勾一劃,蒼勁有力,隱隱透着股邪氣,他心中登時一凜,知道是碰上了天魔派的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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