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角的影子慢慢走出來,客棧的燈光打在他的身上。
一位十上下的年輕人,長相柔美,居然和潛在淵又幾分相似。
“潛於野,你知道逃走了兩位鄉下人是誰嗎?”
“誰?”
“千書寒!”
潛於野不由自主的跌了個踉蹌!
背後傳來駭人的得意的笑聲,那笑聲如千萬飛針般直接進潛於野入心臟,一陣無法言表的苦痛涌上心頭。
人生的痛苦莫過於妻離子散,兄弟相殘……
師弟……
潛於野慢慢走出了客棧,他風華正茂的年輕人,就如同古稀老人一般,弓着背,步履蹣跚,慢慢的向前走。
出了客棧,邊上出來兩位奴才,上前去扶着他“老爺……”
潛於野沒有回答,慢慢的爬上的轎子,放下簾子,四個奴才擡起轎子,向東北大街走去。夜更深了,濃黑不得了,連月亮都不想看這血腥之夜,穹宇一片漆黑。
潛於野跟着橋子搖晃,一搖又一晃,他微微掀開簾子,看着外邊漆黑的天。年前的那個夜晚好像也沒有月亮,漆黑得化不開……
年前,莫名山莊。
還是初秋,莫名山的初秋非常迷人,紅葉滿天,落英繽紛,野果子豐盛,野味也充足。師兄弟們幾天前打獵過來的野豬野兔野鴨野鳥都關滿了院子。
真是豐收的季節。去年的也是這個時候送走了妙人兒,大家都以爲大師兄和天雪師妹的事情終於可以定下來了,但最終,還是沒有。在莫名山莊,大師兄潛在淵和天雪師妹是公認的一對,金童玉女。美麗的師妹和帥氣的師兄,聰慧如師妹,豁達如師兄,從潛家兄弟上山,這段姻緣彷彿就上天註定一般。
沒有人注意角落裏的潛於野,沒有人注意他看莫天雪癡癡的眼神,沒有人注意在華服錦衣包裝下的深深痛苦。
有一種感情叫嫉妒,有一種祕密叫不能說的祕密。
天雪的笑聲如銅鈴般響起,師妹的笑顏在腦際裏浮現消失又浮現。
師妹……
他輾轉反側,寢食難安,他的脾氣越來越古怪,他的性情越來越怪癖,他的要求也越來越多。好在,師父溺愛他,他可以喫最上等的美食,他可以穿最炫麗的衣裳,他可以在日曬杆起牀,他可以想練功的時候練功,不想練功的練功……他甚至可以鬥雞玩鳥玩蟋蟀。
即便這樣,入定之後嫉妒之蟲仍在不斷蠶食着不安的靈魂,那份蝕魂銷骨無窮盡的痛苦絲毫不能減輕半分。哥哥在做什麼?月下佳人相伴,談詩作詞吧。密林深處,情人之間竊竊私語吧。
哥哥……
都說一奶同胞,卻是同人不同命。
我拿什麼跟哥哥比呢?
哥哥潛在淵是師父的大弟子,是師父的驕傲。哥哥能打點山莊上下,哥哥能飛檐走壁。哥哥二十五歲,已經譽滿江湖,已經爲莫名山莊打下赫赫名聲。
除了這些,哥哥還很帥,帥的一塌糊塗,帥的人神共憤。
而他呢?是師兄弟口的少爺,師父眼長不大的孩子,從小就弱不禁風的小子,天生軟弱,練了很多年,還扎不穩馬步。他也就是一寄生蟲,憑什麼獲得師妹的青睞,憑什麼跟哥哥比?
我甚至連小師弟都不如,小師弟喜歡天雪,可以滿嘴喊着要娶了師姐;而自己呢?
自卑,怯懦,敏感,嫉妒。
日日夜夜折磨着他,折磨他更加弱了,折磨得他更加像個少爺了,動不動就給人臉色看。師母不喜歡他由來已久,而現在師父也已經開始嘆氣了。
妙人兒走後的五天,大家都以爲大師兄和天雪師妹的事情會提上日程。結果大師兄自動提出要陪小師弟外宿;外宿完了後,師父說哥哥要閉關了,閉關出來之後,師妹和師兄卻日益疏遠了。
師孃自從妙人兒悔婚之後,明顯對大師兄親熱了許多。只是師父卻日益嚴肅,對女兒禁足,要求她沒事不要出閨房。對大師兄卻是甚爲關切,經常一起在密室內閉關,一關就是好幾天。
莫天雪天天坐在窗臺看風景,發出一聲聲的嘆息,一聲聲的長嘆把初秋的黃葉都嘆黃了。本是秋高氣爽硬深深的被嘆成一片蕭瑟,整個一片落敗深秋的光景。
潛於野坐不住了。
一年以來,他聽着師妹的嘆息,他看着哥哥緊鎖的眉毛,他覺得夠了,真的太夠了。他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
哥哥和師妹看來是不好了,很少看見哥哥含情脈脈的看着師妹了;敏銳如他,這種微妙的情緒改變讓他看到了不少希望。哥哥的脾氣他了解,一旦決定了很少更改,他就是這樣雷厲風行。
這可能是個會。
一個下午,太陽有點暖烘烘的。他看見師父在書房裏坐着,情緒不錯,在練書法,還是隸書,“志存高遠”。看見他進來,就笑呵呵的喊他:“野兒,進來吧。”
他怯生生的進來,雖然師父對自己十分溺愛,凡事有要求幾乎都答應,更少打罵,但越是這樣,他看到師父越是害怕,總覺得不同於其他人的優待背後有玄。
“師父,我……”
“怎麼啦?”師父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不禁奇怪。
潛於野轉身去關上房門,站在師父前面。
他決定破釜沉舟,成敗在此一舉。
“有什麼事情?”莫無咎也很驚訝,這個弟子一直玩世不恭,少有這般嚴肅的時候。
“師父,請把天雪師妹許配給我!”
“什麼!?”莫無咎‘霍’一聲站了起來,臉色都變了。
“師父,我會對師妹好的,我從小就喜歡師妹。”
師父連連擺,“不,不,不”,驚恐的後退了幾步。
“師父,爲何哥哥可以,我就不可以?”原以爲師父會一口答應,看到師父如此反應,潛於野心碎了一地。
“你哥哥不可以,你也不可以。”師父發怒了。
“爲什麼?可我已經愛上師妹了……沒有師妹,我不能活!”潛於野已經無路可退,他決定再爭取一下。
“啊——”莫無咎發狂了,“你這個逆子——”一臺硯臺飛了過來。
“逆子?”潛於野瞬間反應不過來,額頭硬深深的被砸出了一道血痕。
已經瞞不住了。罪孽啊。莫無咎長嘆一聲。
“野兒,你不可以對天雪有非分之想,她是你親妹妹——”
“譁然”門外傳來碗碟破碎的聲音,這聲音如此突兀,驟然間從耳邊響起,房內的兩人都嚇了一跳。
潛於野還沒有反應過來,莫無咎已經去開門了,門前地上一些碗碟碎片還有滿地亂滾的湯圓……
不遠處,莫夫人的身影跌跌撞撞,狼狽而逃。
“夫人,你聽我說……”莫無咎追了過去……
潛在淵聽到異響,飛馳而來,進了門看見弟弟潛於野癱軟在地,額頭還有血不斷往下流,神情呆滯,
不容多想,潛在淵急忙上前,按住傷口。
潛於野擡頭呆呆得看了一下哥哥。
“哥哥,我們是師父的兒子嗎?”
“什麼?”
“哥哥,我們是師父的兒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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