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墟之上長滿了青草,看來春天的氣息也瀰漫到這裏了。這真是神奇的障眼法,故人已去,這個障眼法卻可以在這裏春生秋長。
廢墟之上,有一個人站在那裏,一身白色,腰間的彆着一把木劍,木劍漆黑如炭。
“書寒師弟!”
千書寒轉過身來,他的雙眼溼潤,單薄的身子在剛剛到臨的暮色中顯得有一些蕭瑟。
“書寒師弟!”江南飛羽壓低聲音再叫了一句。
千書寒好像被喚醒了一般,怔怔看着江南飛羽:“天夢魘……”
不是天夢魘,千書寒仔細打量的眼前這個人,還是穿着那件外套,只是長袍已經被束起,連頭髮也被挽起,上面插着他珠玉金絲球,紅脣已經被擦掉,眉宇之間微微有一些恍惚,但與天夢魘已經完全不同。
“飛羽師兄?”
“書寒!”江南飛羽的聲音卻很急切又歡喜,一把上去抱住了千書寒,“師弟,我還以爲你會死在了騖籠裏。”
“我命大,已經沒有事了。……你怎麼樣?”
“我?沒事啊。”
“今天白天的事情……”
江南飛羽看了一下千書寒,想了想問:“……你是不是又見到他了?”
“是。”
“你把他帶到揚州?”
“對。”千書寒盯着江南飛羽的眼睛,他一點都不知道嗎,關於天夢魘?
江南飛羽的眼眸漆黑透亮,沒有一絲的戾氣,只是有一些恍惚,好像隨時要走神的樣子。
“師兄,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怎麼會奪了你的身體?”
江南飛羽避開了千書寒的眼睛:“你不用擔心,我沒有中什麼‘天殘地缺’——早晨受了一些傷,感覺太累了,心神不寧所以對夢魘的控制弱了點。”
“師兄,天夢魘過於兇險,你不能再養虎爲患了。”
“我知道。”江南飛羽顯然不想現在討論這個問題,“書寒,現在情形如何?”
“不容樂觀。妙人兒練成了《天殘決》,影師姐已經去矇凌峯了。”
“那我們爲何要到揚州?”
“飛羽師兄,你看——”千書寒指着前面的一片廢墟,“這片廢墟是在淵師兄留下的障眼法,可奇怪的是妙人兒早已經破解了天玄派的障眼法,爲什麼此地還能春生秋長?我師兄已經故去了。”
千書寒用手一揮,一道藍色霧障朝着廢墟籠罩過去,一會兒,霧障消失,廢墟消失,眼前出現了一棟青瓦白牆的精緻的江南小院,只是院門已經破了,兩塊門板散落在門檻邊上。
“進來吧——”
千書寒在前,江南飛羽緊跟着。
江南小院還是以前的江南小院,只是這幾個月以來沒人打理,已經顯示出殘破的跡象。粱上掛着蜘蛛網,桌子上厚厚的灰塵,廂房內腐敗的廢紙片,後院裏枯萎的花朵。空氣中凝重的黴氣味嗆的江南飛羽不得不掩住口鼻。
千書寒似乎什麼都沒嗅到,從正廳過去去,繞過花園,後排有兩間臥室。推開東開臥室門,正對着窗的有一張整潔的嵌玉木牀,牀上金絲軟被被疊成三層,整整齊齊,牀簾上面還掛着一串流蘇。西牆上當中掛着一大幅米襄陽《煙雨圖》。一張桃木做的桌子上擺着一個青花瓷茶杯。千書寒徑直走了進去,撫摸牀簾上的流蘇。江南飛羽也走了進來,在桌子邊上坐下來,看着千書寒。
千書寒站在牀前,出了神。
江南飛羽拿起桌子上的茶杯,抹了抹裏面的灰,抹了一個又一個,抹到最後一個,看千書寒還是站在那邊,一動不動。
他走了過來,拍了拍千書寒的肩膀:“書寒,節哀順變。”
千書寒渾身抖了一下,又好像突然從夢裏醒了過來,“哦,沒什麼,一時走神了。”
“這個臥室感覺有女人的氣息。”江南飛羽掃視了臥室的擺設,“原先是誰住的?”
千書寒沒有直接回答,走了過來,也在桌子前坐下,看着前面已經透亮的酒杯,微微一笑:“飛羽師兄,要不我們喝點酒吧。廚房邊上有個酒窖。”
“書寒,大荒情況不明,我們還要趕——”飛羽站了起來,卻被千書寒一把拉住。
“飛羽師兄,我們可能走不了了。索性就喝上一杯,睡上一覺,養好精神再說。”
千書寒說完,翻開三個酒杯擺了起來。
江南飛羽奇怪的看着千書寒。
“書寒,你怎麼啦?”江南飛羽無不擔心,千書寒可不是失魂落魄的人。
“我沒事。去拿酒吧。”
“真的沒事?”
“真的。”
江南飛羽還在猶豫,千書寒用眼神示意他放心。
江南飛羽從房間裏退了出去,從酒窖捧着一罈酒立即折回臥室,臥室門虛隱着,從門外看見去千書寒好像伏在桌子上,他的面前仍舊放置兩個空酒杯。
“書寒,書寒!”江南飛羽故意大聲叫喚,這個地方有一些詭異,叫的大聲一點給自己壯壯膽,趕走一些不安。
伏在桌子上的千書寒肩膀抖了一下,似乎受到了驚嚇。他慢慢的擡起頭。
“書寒,酒來了。”江南飛羽大步走到了千書寒前面。
眼前一張陌生的臉在千書寒臉上一閃而過。
他是誰?
‘啊!’江南飛羽不禁驚呼出聲,仔細定睛一看,那張臉已經不見了,眼前的千書寒正在茫然的盯着自己。
“書寒,你沒事吧。”
“沒事啊。”千書寒回答,手卻過去又翻起了一個空杯。這回江南飛羽沒有說話,不動聲色的把三個酒杯都滿上。
千書寒看着三杯酒,突然一笑:“飛羽師兄,我現在看起來是不是有點神經質?”
“我們連玄術的人都有點神經質。”江南飛羽避重就輕,“齊前輩不是說過,我們的先輩莫天默創造玄術,已經煉成神,因爲迷戀女色,神沒練成,就變成了神經。”
“呵呵……”這回千書寒真的笑了起來,“也對。飛羽師兄,喝一杯。”
江南飛羽端起酒杯,放在了嘴巴,卻停了下來,“書寒,你也喝點,不要胡思亂想。”
千書寒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後不斷把玩着空酒杯,窗外的月光透了進來,照的酒杯一半透明,酒杯折射窗外的月光投在他的臉上,半明半暗。
“飛羽師兄,你能分清楚真實和虛幻嗎?”
江南飛羽端着酒杯正要喝下去,被千書寒這麼一問,含在嘴裏的酒勉勉強強嚥下去,嘴角微微抽動一下: “千書寒,你是不是懷疑現在我們在幻境之中,根本沒從雲中歌走出來?”
“幻境?也許現在纔是真實的,之前的一切纔是幻境。”千書寒放下來酒杯,又給自己滿上喝了一口,“師兄,夢魘——天夢魘對你來說是什麼?”
江南飛羽停頓了一下,端起前面的酒杯,也一飲而盡。
“書寒,你今天奇奇怪怪,現在我們哪裏還有這份閒心……就算不去大荒府邸,我們現在不是去妙人兒那邊……”江南飛羽急了,“關於夢魘的問題——剛纔我不是給解釋了嗎?”
千書寒把一直盯着江南飛羽的眼神收了回來:“飛羽師兄,我的師父曾經對我說,不要對自己的心說謊,說了一次,心就有了一道傷疤。每道傷疤都會成爲敵人攻擊的目標。其實天玄功沒什麼了不起,它最了不起的地方,它會自己找到對手心的傷疤作爲攻擊目標,不管對手隱藏的多好。”
“你覺得我的心有傷疤?”江南飛羽端起酒壺又給自己的空杯滿上。
“我和青辰,對你來說,就沒有點兒傷害?”千書寒又擡頭認真的看着江南飛羽。
江南飛羽酒杯晃動了一下,幾滴酒從杯沿溢了出來,微微皺眉瞟了千書寒一眼:“小子,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
“我知道師兄對我好。不過孤生竹和採月呢,也沒有給師兄留下一點傷痕?”
江南飛羽臉一下子黑了下來,把酒杯重重放下:“千書寒,過分了。”
“我一直不明白孤生竹爲何對飛羽師兄窮追不捨,看似想得到某種答案又不像;看似想和你爲敵,又不是。直到天夢魘的出現,我頓時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江南飛羽的聲音微微顫抖。
“孤生竹纔是飛羽師兄心中的傷痕!”
江南飛羽一愣,半響,又拿起酒杯,一飲而盡,苦笑一聲:“就算如此,那又如何?”
“你爲什麼不告訴他?”
江南飛羽站了起來,看着窗外,一輪春日的彎月已經掛在樹梢,透過這輪月光似乎可以看盡時光盡頭,光陰的故事又如這輪月光般開始瀰漫上來。
“我跟他一起長大,竹馬之交。後來,他愛上了一個叫採月的女人。這個女人很有手段,只是孤生夫人不喜歡她,要驅逐她出東府。孤生竹就拜託我把採月藏起來,我就把她藏在一座孤島一座廢棄草棚裏。有一天,孤生竹去看採月,一推開門,他看見了*的我和*的採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