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莫一動不動從天亮跪至天黑,再從天黑跪至天明,水米未進也不覺飢渴。他本是至淳至樸的孩子,小時雖家遭大變,但尚且年幼,感觸不深,但如今短短兩天內,氣倒老父,打殘兄長,連暗慕之人都再不可見,本就如錐心之痛。可誰知卻又因一時鬥氣,把個陌生的耄耋老人逼死。當真是萬念俱灰,死意已決。
方莫跪了半天一夜,全身已然失去知覺,掙扎半天方纔起身,也不覓食也不喝水,單憑雙手在老者身邊挖起坑來。幸得此地離溪水較近,土地鬆軟。饒是如此,挖得久了,指甲也是全部脫落,鮮血橫流,方莫仿似渾然不覺,足足挖了夠兩人平躺的大坑方纔停手。環顧四周,又搬了塊表面平滑的大石放在坑頭,就着手指上的鮮血寫道:“兄無名大仙及弟方莫之墓。”書畢將老者抱起放在坑內,細細擦去白鬚上血跡,脫下自己外衫蓋在老者身上。而後退至老者腳下,恭恭敬敬跪下叩頭言道:“老人家,我已知你是武林高人,怎奈小子口無遮攔,害得你老死於非命,我願老人家早登極樂,成仙得道。我即刻隨你而去,死後若能相見,必奉你爲兄,從此日夜相伺,來還此債”說罷,心下一橫,把眼一閉,縱身躍起,以頭撞石。哪知頭顱即將捱上石頭之際,胸口短衣“蓬”的一聲被人抓住,平空落入坑中,跌到老者身上。方莫大驚,睜開雙眼一看,老者正齜牙咧嘴笑嘻嘻的看着自己,方莫嚇得“哎呀”一聲,雙眼一翻,立時昏死過去。
再睜眼時,發現滿天星斗,已然入夜,自己仍在坑內,微一轉動,身體酸脹疼痛不堪,方知自己尚在人世。伸手左右摸去,卻發現老者未在身側,猛然間回想起老者呲牙咧嘴衝自己笑着的面孔。嚇得“哎呀”一聲坐了起來,額頭冷汗直流。可坐起身後才發現腳下坑邊正燃着一堆柴火,“噼啪”作響,火星兒四冒。白頭老者背對着自己正在聳肩抽泣,哭得甚是傷心。自己用作墓碑的大石不知何時也平放在老者身側,上面還有半隻熟透了的烤雞,石下散落得滿是雞骨雞毛。
方莫掙扎着爬出坑來,試探着問道:“老人家你尚在人間嗎”老者聞言,轉頭望向方莫,臉上滿是淚痕。猛然間撲身抱住方莫,哇哇大哭起來,邊哭邊道:“兄弟啊,兄弟三十年啦世人每每見到我都唯恐避之不及,沒想到你卻肯爲我而死這恩情當真比天還高比海還深吶我死的時候聽見你說還要日夜照顧於我除了先父與故去的恩師再也沒有人這麼疼愛過我啊武功上你教不了我,當不了我師,那我就收你做我的父親吧爹爹啊,爹爹你可想死孩兒了啊,嗚嗚嗚”方莫聽了個七葷八素,哭笑不得,又見他鼻涕一把眼淚一把蹭的自己滿頭滿臉都是,實屬真心實意,卻不忍推開,只得柔聲好言安慰。好容易老者平復下來,方莫才推開其身道:“老人家莫要說瘋話,我十多歲年紀怎能當你父親,不過我磕頭時所說的話倒也是發自內心,你要是不嫌棄,我就敬你爲兄,好生對待養老送終也就是了。”老者聽罷此言,頭晃得和撥浪鼓一樣,言道:“此事萬萬不可,我要是當了你哥哥,我就得照顧於你,幫你洗臉,幫你餵飯,幫你換尿布,那我豈不是又沒人疼愛了不可行,不可行爹爹啊,爹爹你又要扔下孩兒了啊”說完老者又撲上前來抱住方莫。
原來這白不勝本名叫做白雲生,二十三歲時家中唯一老父亡故,自己流落街頭,偶遇紫雲觀觀主諸葛玄,諸葛玄見其天性純真,便將他帶至武陵山道觀中收養。後來諸葛玄發現此子對於武學一道天份異常,便把全身武藝傾囊而授,奈何白雲生玩兒心太盛,尤好賭鬥,雖從無惡意,卻也把個紫雲觀鬧騰得雞飛狗跳,人人自危。小道士見了他仿似老鼠兒見了貓,唯恐惹禍上身。諸葛玄恨鐵不成鋼,一氣之下便把他鎖在屋內半年有餘,只留兩孔供他喫飯便溺之用,白雲生在屋內倒也從不叫嚷折騰。半年後,諸葛玄滿心期待開門而望,卻見得白雲生正趴在地上和一隻蟑螂玩兒得不亦樂乎,一個跑一個攔,口中兀自說道:“我就賭你跑不出去,你偏不信。我倒看你什麼時候服氣”直把個武功通神的諸葛玄氣得差點隨老子騎青牛而去。諸葛玄見實在無法,便將白雲生叫入祖師堂內,逼其跪下對着三清起誓,從此若行賭鬥之事,自許敗不許勝,若起了勝人之心,必遭掌震之苦而死,白雲生無奈起誓,諸葛玄又將其改名爲白不勝,讓他時時刻刻記得自身的誓言,這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