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首輔家的長孫媳 >第一卷 第45章 毫無頭緒
    蘭庭和春歸被視爲貴客,寄居之處也是一所相對獨立的客院,位於連繫外宅內宅的地方,東、西二向的角門,一處可通戶外,一處可往內院,春歸的貼身婢女梅妒、菊羞,都安置在客院裏,另外王平安還專門調遣來兩個可信的僕婢,暫時以供貴客差遣。

    晚膳之後,梅妒、菊羞與那兩個僕婢在院子一角的花架邊兒,一邊乘涼一邊閒談,春歸則半開居室的軒窗,斜倚着,聽窗外廊下立着的白氏說話。

    她聽不清僕婢們的言語,僕婢們遠遠瞧着,也只以爲她在乘涼發呆,根本不會覺察異處。

    天上的霞色灩邐疊展,廊底的天光卻寸寸褪減,玉色紗燈已經是燃亮了,燈火和光色下,白氏的面頰又明昧不定。

    春歸和蘭庭約定好了合作與較量,想到他慣常似乎擅長的是度人貌態言行判斷清濁,不自覺間,便也留意觀察起來,故她很長時間都是沉默的斜倚着,聽白氏的語態,看白氏的眉眼。

    這一細察,恍覺那秀嫵仍存妍麗的容貌裏,透出獨有的韻味,似不動聲色的戚傷,她死前就應當是極憔悴了,面色晦暗,只依然眉目如畫,細緻處的秀美,本沒有隨着年華消褪,但這時她既像哀鬱又像懷念的追憶當年,那秀美便顯得格外生動,連那一種憔悴,都像有了驚心動魄的風格。

    白氏說起她自己,稚拙時最本初的記憶,彷彿永遠不知飽暖究竟是什麼感覺,於是對飢寒交迫的記憶就格外的深刻,直到一生過去了都無法磨滅,卻早已經忘記了,父母的容貌,至於兄弟姐妹,有與沒有都不確定的。

    忽一日間,她被賣到了妓家,那時自然也沒有什麼卑賤的認識,鮮明的記憶是被人牙子教導着讓她喚“阿母”的人,貴婦一樣的妝容和穿戴,那是她第一次懂得喫飽肚子的感覺,從此之後,也算擺脫了飢寒困苦。

    妓家除了“阿母”,還有姑娘和婢女的區別,她很快又再懂得了,姑娘是主婢女是奴。

    原來這世間,還能有機會在主僕之間選擇,於是白氏自此有了努力的方向,她沒日沒夜地學習各種樂器,識字知書,歌舞形體,那些奉迎的技巧,如何展示風韻,也漸漸更懂得了,原來“姑娘”的身份,也是不能自主人生的。

    一切燦麗浮華,一切酌金饌玉,背裏仍舊是無靠無依,像流水之於浮萍,像春光之於飛絮,都不是歸宿,終究難免要被雨打風吹去。

    之於歡客而言,需要的是解語花,縱然也會欣賞妓子的才華,機辯的樂趣,但最最基礎的仍是容貌,色藝二字,色爲何在前?色衰愛馳,這就是妓家的心病,她們無時無刻不再提醒自己,歲月殘忍,於她們而言更應惜時。

    最好的歸宿,仍是在容貌最好時,得遇良人,甘願爲她們贖身,從此成爲良籍,也算是出了閣嫁了人,雖說,只是旁人看來的小妾,玩物一樣的存在,但在妓子看來,也像是落地生根。

    而白氏及笄之歲,“阿母”爲她舉辦“成人禮”,那晚爲她插笄的人,正是王久貴,爲這份“榮耀”,王久貴一擲百金,而更讓人驚歎的是,就在次日,王久貴竟乾脆提出要爲白氏贖身,這是多少“姑娘”的期望呀,未經半點坎坷,就此落地生根。

    白氏就這樣告別了紙醉金迷,她初一綻放,就被人採摘,但她一點沒有留戀原本的花團錦簇,而是心甘情願地步入宅院,專爲一人歌舞,專對一人彈唱,她不僅僅是解語花,只需奉迎承歡,她也需要洗手作羹湯,像普通婦人一樣女紅針鑿,直至如今,她都覺得自己是幸運的。

    “以前不是沒有聽阿母說起過,有那些姐妹從良,自以爲終生有靠,怎知不爲大婦所容,轉眼又被驅逐,除了青樓楚館,天下原本就沒有我們的歸宿,我那時又哪裏會信呢?只以爲是阿母爲了留下我們,有意恐嚇的話,後來,跟了老爺,我起初心中也很忐忑的,既怕不被大婦所容,又怕被老爺的兒女嫌棄責難,怎知一見大太太,卻是一個這樣可親的人,心地比老爺還軟。”

    “還有大爺、二爺,雖說非我所出,對我卻很禮敬,能得這樣的歸宿,對我而言,真可謂三生有幸。更幸運的是,如我這樣的人,幼年時就淪落在青樓,用了虎狼藥,本不奢想能有子嗣,沒想到身體調養了幾年,卻被我懷了身孕,有了親生的女兒,成爲名符其實的母親。”

    她在及笄之年,選擇跟從王久貴時,其實無關情愛,她並沒有對年長她一倍的男子一見鍾情,日後朝夕相處,雖情意漸重,那也是恩遇依賴的心情遠重於愛慕,從始至終,她其實情竇未開,又或者雖說是出身風塵,可實際並未能感覺男女之愛,她懂得並堅守的是,來之不易的立命之處,以及女兒的誕生,這就是她生命的全部,爲此她甘願爲小妾的本份。

    “所以,我怎麼會和高先生私通呢?我明明知道這樣做的後果,便是將要失去擁有的一切,我怎會明知將給小女帶來恥辱,甚至會影響她的前程,還會行爲這樣的醜事?!”白氏着急的剖白,她是天生一雙桃花眼,卻並不是天生的多情,許是因她焦急之下移動了身體,原本明昧不定的面容瞬間坦露在燈火下,讓春歸清楚地看見她眼裏的水光,只是這又和戚苦無關了。

    是急於自辯,卻又似乎百口莫辯的焦急。

    “我相信你的清白。”春歸忙道,只這話剛剛出口,又意識到了什麼,頓時又覺得有些難爲情。

    果然便見白氏,那眼裏的水光溢出,蒼白的面容,襯得泛紅的眼瞼越發悲愁,她哀嘆,又把面容低垂,她知道這樣的姿態,就能緩和剛纔的焦急帶給對方的感觀,她不願讓春歸誤解她有任何的責難情緒。

    “莫說顧大奶奶不信我,就連我家老爺,因爲我這出身,又何嘗相信我呢?否則當日也不會完全不聽我的辯解,僅僅是因爲婢女的指證,和那些什麼也不能說明的所謂憑證,就堅信我確是個水性楊花的蕩婦……甚至就連我自己,成了亡靈飄來蕩去的窺聽,卻都沒能察實究竟是誰陷害的我,連我自己都懷疑,莫非真是那凝思陷害的我,可她全然沒有動機,又何必做這損人不利己的事,再者她也不可能察實高先生暗藏着我的畫像,要什麼都沒搜察出來,她陷害我不成,反而會給自己惹禍,她究竟爲什麼要冒險害我?又莫非是,凝思原本無意害我,是真誤解了我和高先生之間的關係,種種事情都是湊巧?”

    白氏耗了這許多時間,卻什麼蛛絲馬跡都找不出,她當真連自己都有些懷疑自己在說謊,她確然是因姦情被撞破,羞憤尋死了。

    春歸不想傷害這可憐的婦人,爲自己辯解了幾句:“我並不是不信任娘子,更沒有瞧不起娘子的心思,要說來,淪落風塵根本不是娘子的錯,倘若人能選擇出身,誰不想投生‘尊貴’的門庭,誰又願意去做那些‘低賤’的事呢?我也不怕與娘子再說一句掏心窩子的話,莫說我相信娘子和那高顯市之間清清白白,就算娘子確然和他互生愛慕,那又如何?娘子的夫君王久貴,妻妾成羣,何嘗對誰一心一意過?他有什麼資格責備娘子水性楊花?無非是所謂禮法的不公,男子變心根本不受誹責,換女子身上,就成了千夫所指罪大惡極。”

    說來春歸和白氏,確然是交淺言深,要白氏還活着,把春歸這話一宣揚,只怕她就要立即被世人扣上一頂“淫/蕩”的帽子,遊街示衆沉塘爲誡了,當然白氏若還活着,春歸這掏心窩子的話也說不出口了,必須牢牢地隱瞞,一個字都不能外露,不過白氏既爲亡靈,春歸就全然不擔心了。

    “我從前雖說幾回拒絕了助你,並不是因爲娘子的緣故,那件情由,想來娘子這時也多少有幾分了悟,再說我從前商量,之所以撇開娘子和渠出嘀咕得多,確然是因我有些不耐,以爲娘子是個糊塗人,過去這麼久,連誰在後頭陷害都察不清楚,我當時只聽了大致情況,幾乎鎖定兇手要麼周氏,要麼是那鄭氏,總歸離不開妻妾之爭,不過到了這時,連渠出也什麼都沒有察實,我這才相信這一事件不像表面看的簡單,娘子並不糊塗。”

    這樣才終於是打消了白氏的自卑,春歸又道:“凝思的陷害,斷然並非誤解,要真是這樣,那麼兇手就只能是王久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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