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首輔家的長孫媳 >第一卷 第122章 鄙惡是誰
    春歸見到渠出的時候,太陽已經斜沉,院子裏還有殘餘的熱氣正往上蒸騰,使牆角的一株茉莉傳出的浮香都似有躁意,偶爾一陣涼風捲來,才讓枝葉煥發幾分精神,天氣悶得厲害,入夜極大機率會有暴雨。

    本是用完晚飯未久,正好有個慢走消食的理由,春歸一說不用人陪,丫鬟們倒都覺得習以爲常了——畢竟她們這位主母很沒有高門貴婦的架子,不大習慣有事沒事的前呼後擁,沒纏過金蓮小腳,行動比丫鬟還要爽利,就拿踢毽子作比,滿院子丫鬟都氣喘吁吁擡不動腳了,春歸往往還神采飛揚數着戰績,可謂踢遍州衙無敵腳。

    既然根本不是弱柳扶風需要人摻扶行走的主人,獨自往花園子裏散散步就不值得大驚小怪,更別說還有菊羞的“妄自揣測”——大奶奶定是見着這辰光大爺還沒回來,忍不住去花園裏等了。

    連青萍一都一笑置之,沒上趕着去服侍。

    春歸便站在水邊兒看那塘爭先上浮的游魚,手裏不住扇着白團扇,聽渠出有如竹筒倒豆子般的述說,她全程都未置一詞,渠出說完話才發覺春歸臉上似乎帶着鄙惡的神色,氣得往她這頭來了個“鬼上身”。

    旁的人被鬼撞着了也無知無覺,春歸畢竟是看得見鬼影兒的,下意識一躲,險些沒有掉下水塘裏餵魚,她扶着假山氣得直瞪眼:“你好好的嚇什麼人?”

    渠出扭着腰“哼”了一聲,眉梢高高地挑起:“我可問你,你是不是覺得丁娘子不守婦道下作無恥?!”

    “呦,難得渠出姑娘竟然替旁人打抱不平。”春歸看着那張義憤填膺的小臉,笑得活像個登徒子:“姑娘先別忙着惱火,容我解釋兩句,我既不是丁娘子的夫君,又不是丁娘子的姐妹,不管她如何行事,都礙不着我些微,我至於爲了她的私隱心生厭惡?連李同知都不追究這事,我多什麼嘴舌,莫不是我就這樣不體諒女子的難處,連個鬚眉濁物都不如?”

    渠出半信半疑:“那你鄙惡的人可是申姨娘?也是,如你這樣的正室嫡妻,可最聽不得姨娘兩個字,更何況她還涉嫌舉告丁娘子,你疑她表面蜜糖內裏砒/霜,得隴望蜀貪婪陰狠,確也有你視爲卑劣的理由,不過我跟你說,你若真這樣想,可也誤解了申姨娘這人。”

    原來渠出在李家,跟着申姨娘的時候還有後半截,卻是她辭了李濟出來,身邊的奴婢悄悄抱怨:“老爺真不知怎麼想的,竟容得下太太這樣一個淫婦!別說那偃青就該打死,丁氏也該落着一封休書,又該讓老太爺、老太太好好看清楚,那些個大家閨秀表面賢良淑德,皮子下究竟多少的放蕩無恥,怎麼比得上姨娘?唯有姨娘才配得上主母正妻之位!”

    緊跟着又出謀劃策:“老爺心善不忍傷了人命,更不忍逼得太太走投無路,但老太爺、老太太是必不能容忍的,姨娘何不寫信回去向老太爺、老太太稟明,請兩位老祖宗主持公允維護家風。”

    卻是遭到申氏好一番喝斥:“你還不給我住口!正因你的自作主張,才把這事捅去了老爺跟前,要不是老爺通情達理,可連累到兩條人命,你怎麼能……這樣鐵石心腸!你還要爭辯不成?今日看來我真要好生和你理論了!要不是太太點了頭,我和老爺再是情深似海,今生恐怕也有緣無份,除非我真連父兄的絲毫顏面也不顧折辱,甘願去做老爺的外室。太太和先頭那位可不同,她是個直心腸的人,自允了我進門,可曾表面一套背裏一套陰謀算計我?莫說對老爺在外爲我置田置產的事不管不顧,自來了汾陽,乾脆連家事也都交給我打理。還容我順順利利生下二哥兒和三哥兒,由得兩個孩子讓我教養,你看哪家正妻嫡母像太太這樣寬容的?”

    “她確然對老爺無情,可正因她對老爺無情,纔有我的好日子過!”

    “我最後一次警告你,勿再自作主張,就算你是一心爲我打算,也該長個腦子!你以爲沒了太太,老爺就能將我扶正了?我告訴你,別說沒了太太,就算上頭老太爺、老太太都歸天了,只要李家還有一個族老在,都不許老爺把妾室扶爲正妻!”

    據上,渠出做出結論——丁娘子固然淒涼不幸讓人同情,

    申姨娘也並不是可惡的人,終歸是命該如此,三人都有遺恨,各自都存可憐罷了。

    春歸緩緩地沿着池塘邊兒往花榭裏走,低聲說着自己的看法:“申姨娘確也不可惡,但說她可憐,我卻不認同。聽她那話裏的意思,她並非不能選擇,但她爲了愛慕之情寧可爲妾……我也不是看不起寧肯折節的人,畢竟各人重視的氣節不一樣,如申姨娘吧,或許便把愛慕之情看得更重,寧願終生屈人一等,也要爭取和李同知長相廝守,那很好,她如願了,又有什麼好可憐的呢?”

    說着還斜睨了一眼渠出:“這世上原本沒有純粹的公允,如尊卑貴賤主僕妻妾,所處的位置不同付出和回報也就不一樣,既然已經成了妾室,早知是低人一等,那麼對正妻謙恭敬畏也就成了本份,申姨娘是履行了本份,所以她不可惡,但也就僅此而已了。”

    說話間已經是到了花榭,春歸便在美人靠上斜趴着,她身邊兒也不知是誰落下的一碟子魚食,拈了兩指,還往魚塘裏擲下去,看一條又肥又壯的錦鯉,竟然爲了搶食兒躍起老高來。

    春歸接着往下說:“再說申姨娘的本份還未必是因爲品行,多半是因聰明,大丁氏把她抵制了這麼些年,和李同知也算夫妻反目了,結果呢,還是丁娘子嫁入李家點頭允許了,李同知和申姨娘這對有情人才能終成眷屬,丁娘子如今萬事不論,他們同在屋檐下,卻幾乎各不相干,申姨娘離正妻,差的也只是那個名頭,她對那婢女說的是真話,李同知除非熬成李門宗族唯一的族老,否則絕不可能以妾爲妻,正妻換成丁娘子外的任何一人,都容不下申姨娘這樣恣意快活,那婢女若自作主張把丁娘子和偃青的事捅給了李同知的高堂……”

    “死的反而是申姨娘!”渠出大徹大悟了:“李家二老就算痛惡丁娘子,但考慮到和丁家的聯姻,也絕不會張揚家醜與丁家反目,一定會決斷爲申姨娘陷害主母,婢女自作主張,就是將申姨娘送上絕路。”

    春歸頷首,意興消沉:“申姨娘未必無心一爭,但她聰明,看出爭則必敗,丁娘子之所以不和申姨娘相爭,也是智慧,早就看穿人心比名位還要爭不得,她們之間又哪來的姐妹之情呢?說到底,是秋毫無犯罷了。正如申姨娘,她若真待丁娘子如表面所稱那般敬愛,她的婢女打算不利丁娘子,且已經有所行爲,怎能僅是喝斥而已?”

    渠出沉默半晌,咬牙說道:“申姨娘這回意識到自己很有可能爲那婢女所害,轉身就和身邊媽媽商量,要給那婢女尋個人家,讓她嫁在汾陽。”

    她已經承認了申姨娘對待丁娘子的未必真誠,可衝春歸的怨氣看上去仍未消減:“就算申姨娘爲她自己打算,就值得你這樣鄙惡了?”

    “我什麼時候說過鄙惡的人是她了?”春歸又捏了兩指頭的魚食,惹得一潭的魚都往這頭爭涌。

    “難不成你鄙惡的不是她們,反而是李同知不成?”

    “這可奇了,我爲何就不能鄙惡李同知?”

    “一來他對申姨娘深情厚意,也算不負前盟,再者又能包容丁娘子的過錯,這已經算是世間男子少有的重情重義了,你現在別看着庭大爺對你千依百順的,日後未必有李同知待申姨娘般的矢志不移,到時你可就指着他的包容渡日了。”

    春歸對於渠出的詛咒絲毫不以爲忤,極富耐性地和她理論:“我就是鄙惡李同知這類人,他的所謂重情比無情還可怕。他早便心有所屬,爲何還會答應迎娶大丁氏,可別說他無從選擇,婚姻雖然靠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卻也並非完全的盲婚啞嫁,實則確然有不少的男子,想盡辦法爭取高堂同意求娶意中人,如李同知這樣的情況,他豁出去了未必做不到,但他先就沒想着豁出去,從一開始,他給予申氏就是妾室的定位。”

    春歸的嗓音不大,但內容卻讓渠出格外關注,不由得靠近了更多,一截身子就被美人靠的座椅給從中分成兩截。

    春歸嘆一口氣,把目光看向游魚。

    見鬼見多了,居然這時候才覺得不寒而慄,也真夠後知後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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