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首輔家的長孫媳 >第一卷 第124章 鑑人有術
    大敞的窗戶裏不斷有清涼涌入,雨卻被捲棚擋得嚴實,所以躺坐在挨着窗戶的炕牀上乘涼,就成了這個傍晚最爲愜意的事。蘭庭上晝時站了兩個時辰“監督”公審,臨到午時還頂着日頭餓着肚子跑了一趟焦三伯的坡地,一身熱汗的回了州衙,又忙着善後諸多事宜,總歸是直到此時纔有些微清閒,雖說一陣暴雨緩了悶躁,多少讓精神清爽幾分,不過一雙腿腳今日當真是疲勞的,他也全然不和春歸見外,懶得正襟危坐,半靠在引枕上背窗側了身兒,帶些慵懶的和春歸說話。

    見他已經累成這樣,還像要說公審的過程,春歸連忙阻止:“情形阿低早就衝我們說了一遍,都知道進程還算順利,雖說吳二貴沒有認罪,胡端也還得待朝廷審決,可咱們盡都相信作惡者必受罪懲,如今滿汾陽的人都篤信吳二真兇胡端枉法,就算有袁閣老、施良行替胡端開脫,也是無濟於事,更不說施良行還自身難保。”

    說完望了一眼窗外滲着夜色的雨霧,很關心蘭庭的飲食:“你今日忙了一整天,午飯是定沒用好的,晚飯也是在外衙用的?那必定是隨意填飽了肚子,這會兒子雨下得這樣大,倒是不方便去廚房張羅,不過我看着這雨來得急猛,多半不會持久,至多半個時辰也就止了,要不你先睡一會兒,等醒來,我剛好能備好宵夜。”

    春歸說着就要起身,沒想卻被蘭庭拉了一把,只是輕輕的一下,表達了阻止的意圖,便收回手拍拍另一個引枕:“午飯沒顧着用,路上的時候湯回塞給我一些乾糧,總歸沒讓空着肚子,我雖說有些挑食,但今日實着是又餓又累,晚飯的時候跟那些衙役們一樣來了個風捲殘雲,填飽了肚子纔有力氣回來,再喫宵夜就怕積食了,輝輝也省得一番忙碌,就也陪我歪着說陣話,省得我這麼早就瞌睡,等消些食,纔好沐浴安置呢。”

    屋子裏並沒有丫鬟那樣沒眼色跟着進來,這會子都擠在廊廡底看雨吹風呢,春歸雖覺得一男一女這麼歪在同張炕上也太曖昧,性質全然有別於拉拉小手了,但她偷眼看蘭庭這時的神色,似乎也有些羞澀,垂着眼睛不看她只脣角舒展,又因他微卷着身體,比起尋常實在透出幾分罕見的孩子氣,不知爲何就觸動得她心中一角稍稍的柔軟了,竟覺如果拒絕了他,他一定會覺得難堪,就不定很長的一段時間都會和她保持距離。

    春歸感覺自己其實並不希望和蘭庭疏遠,更受不了兩個人極長一段時間互覺尷尬難堪,且他們是的的確確拜了堂結了發的明媒正娶,大無必要“男女授受不親”……

    所以就爽利利地答了聲“好”,當真除了鞋子,也歪在引枕上。

    兩雙眼碰到一起,漸漸都露出笑意,那笑意又瀰漫開來上了各自的眉梢脣角。

    這個時候室內其實已經晦沉下來,因着風大,也沒有婢女進來掌燈,除了兩雙眼透着清亮,彷彿一切都在昏暗矇昧裏,透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屋瓦上卻是一片喧吵的,雨聲裏夾雜着婢女們說笑的聲音,蘭庭想這幅場景或許能夠入畫,但他這時想得更多的是不宜入畫的場景。

    春歸顯然更純潔一些,她以爲循序漸進的親近更讓她習慣,把種種都當作心靈契合的助劑,還沒有大跨幅地想到諸多不宜入畫的場面,所以她很坦蕩的歪躺下來並莞爾一笑之後,就當真開始履行“陪着說話”的職責,且她首先提起的,竟然還是個“外女”。

    “我聽阿低說,今日有個人公審畢後直接找上了逕勿說話?阿低說看上去那人彷彿不怎麼正道。”

    蘭庭反應了一下才把“阿低”和尹小妹的人臉重疊,又再反應了一下,纔想起那被尹小妹不幸判定爲奸詐小人的人可能是誰,他不答,佯作煩悶:“阿低可真成了輝輝的耳報神。”

    “擱大爺這般的行事,要若還能被阿低見聞,想必也不會是多麼機密的事,還怕她這耳報神?”

    蘭庭又很滿意春歸沒有丁點辯解的着急,這才說道:“確然不是個正道人,那人姓溫,在家排行第二,名靜字守初,他家門第乃勳貴武將,不過他走的是文科,至今還沒有參加鄉試,但在汾陽生員中素有才名。”

    春歸才聽了第一句就大感興趣,忍着沒發,待蘭庭說完後才道:“逕勿怎麼說他不是個正道人了?難道和他早有過來往?總不至於見過一面說過幾句話就有這樣的判斷吧?”

    一連聲的詢問倒讓蘭庭有些犯怔,他乾脆用手撐了額頭,緩緩思量一陣:“雖說今日並非和溫守初第一次見,但我初見他的時候確然就有不好的觀感,是這樣,他生着一管鷹鉤鼻……”

    鼻字纔剛出口,蘭

    庭便見春歸的眼睛頓時瞪大,驚訝得整個人幾乎沒有彈跳起來,身體往他這邊更傾了一傾,一股幽香撲面,他自己都能感覺到心頭重重幾跳完全失了節奏,以及喉節不受意識控制的吞嚥滾動。

    他看着她黑幽幽的眼睛,覺得她那樣驚訝的神色別外的活色生香,他真的很想順從心裏的意願,吻上那雙他見過的,天底下最美的眼睛,最近這唐突冒昧的舉動和情感幾乎充斥着他的夢境,有時明明忙得焦頭爛額,可總難免分心別顧,她好像是他公事之外唯一的關注了。

    很新奇的體驗,卻也讓日子變得更加充實。

    但蘭庭這時還是忍住了一切的冒昧,他似乎也在享受着這樣的循序漸進,他看她忍俊不住的神色實在讓人心癢,唸叨着“鷹鉤鼻”三字,眉梢舒展,瞳眸發亮。

    “有甚驚奇處?”蘭庭不覺間也莞爾,雖說他實在不解春歸的訝異之處。

    “阿低也是這樣說,因那人生着管鷹鉤鼻故而覺着不妥,我還暗地裏笑她實在是以貌取人了些,沒想到原來逕勿也是這套說法。”

    原來如此……

    “我和尹仁兄的鑑人之術都是受教於閔公,他有一句話稱‘鷹隼動便食人’,便指鼻如鷹吻者多陰鷙,想是阿低是從尹仁兄處聽來,纔有如此巧合。”蘭庭解釋道。

    “逕勿還真學究過鑑人之術?”春歸更加詫異了,雖說她也曾經聽父親說起過相術也是一門深奧的學問,並不是神棍之流的專長,比如逍遙道長就是深諳此一門道,相人甚準,但大約春歸從未聽逍遙道長講述過這門學問的奧妙,反而常聽莫問小道胡吹神侃用來矇騙旁人,真心裏還是把此當作歪門邪道。

    “祖父那時常與閔公探討鑑人,不過就此一門學問實用尚有不及,閔公倒是稱讚過我青出於藍。”蘭庭把這話說出來後,才意識到自己頗有自吹自擂的嫌疑,他不由摸了摸鼻樑:彷彿越來越不由自主的,想要搏得春歸更多仰慕,這要祖父和閔公還在,必定笑話自己竟也犯了虛榮心。

    卻還偏忍不住:“其實輝輝也莫把此門學問想得太過玄奇,正比如你與人交往,是不是也會留意對方的言行舉止、神色儀態?又或是當對一件事體缺乏判斷時,必定會根據涉事人的種種來輔助評判,這就是鑑人之術,說到底我也大約能斷某人的品行情性而已,要若真說通過一個人的相貌來判斷這個人的運數,日後是吉是兇,就斷然不能了。”

    春歸似懂非懂:“那麼逕勿相信鷹鉤鼻的說法?”

    “當然不僅僅是通過這點皮毛就能輕易斷人。”蘭庭失笑:“閔公曾有一部著述,理論鑑人應首推神骨,其次剛柔,再其次結合容貌、情態、聲音、氣色等等,我首回見那溫守初,雖說無法從幾句言談斷其正邪,只觀他的骨色,正符‘少年公卿半青面’,又根據他的言談,看似疏朗實則機深,倒是符合‘青面者,深思而無情,心忍而志堅’。”

    “這,究竟是好是歹?”春歸更不懂了。

    “此人適合謀政,但不適合交誼。”蘭庭道:“上回他來拜訪,敘交應酬而已,對我也多有試探,而今日是第二回見他,是他觀公審之後,自稱對一件事有如醍醐灌頂。”

    “什麼事?”春歸好奇道,完全沒有反省她好像又犯了“莫窺外務”的戒律。

    “還是吳老孃大鬧學宮的那日,這溫守初有個小廝,剛好從頭目睹,發覺圍觀者中胡端的家僕混在人羣裏,而且後來扶了吳老孃爲她助勢的一個市井之徒張九,和胡端的家僕多有來往,所以溫守初今日特意告知我這一件事,提醒我若審那張九,更有利於坐實胡端的罪證。”

    春歸好奇心頓減,但絞着眉頭思索了一陣,猜測道:“我想那溫二郎不大可能是今日才醍醐灌頂,應當是趁機來賣人情。”

    “確然,他甚至還提了一提當初亦爲華學友打抱不平的事,又稱不久將往北平遊學,日後應有機遇和我多多探討學業的事。”

    春歸又笑道:“阿低還提醒我,務必讓你遠離這溫二郎,不過逕勿已然斷定此人不益交誼,今後應當明白如何應對了。”

    既然她家夫君深諳鑑人之術,想必這類交際遠近的事不需旁人指點提醒的,不過話題既然已經進行到此,春歸也就順便把丁氏妻妾二人的到訪說了一遍,自然着重點明的是李同知的意願,關於丁娘子那全然無關公務的私人請求,春歸只是略略帶過,就更不說渠出窺探得知的那件密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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