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首輔家的長孫媳 >第一卷 第128章 此山何處
    春歸這次回門並沒有預早知會華彬,是這日趕一大早出城,天方大亮,她就已經進了自家家門。華彬倒也並不覺得突然,不過意識到春歸應當是要動身入京了,這一別至少三載難見,他未免不捨憂慮。

    又因春歸考慮着華彬日後少不得興老太爺和興老太太照看着些,雖說因爲利益關係的必然,但禮儀情俗上仍然不能疏忽,故而春歸只是在家略坐了一陣,便和蘭庭一同去了族長家中拜會,午飯時就沒能脫身,便是連晚飯蘭庭也被殷勤相留,華彬還能找着藉口先走一步回家兄妹敘話。

    春歸這回不僅帶着梅妒、菊羞,還把青萍、乘高兩個丫鬟帶着歸寧,她猜到華彬會先脫身,已是親自張羅着備好了一桌家常的飯菜,兄妹兩個都不能飲酒,只好用茶水相代,是日斜西山的時分,又有了涼風習習,不知捲來哪裏的野生桂花早發的香氣,也捲來炊煙柴火的氣息,好像日子亙久不變,讓人坐而恍惚。

    有一錯覺是花籬小徑,攸然間就會有故去的親人緩步行來,於是談笑宴宴其樂融融。

    再是明白流光拋人歲月難追的道理,不願讓回憶觸動哀思,但情境如斯,而記憶終究不隨人意,忍捺終究不同於忘卻。

    只是誰也不提而已。

    春歸嘮叨着華彬:“說了幾回去買幾個僕婢,莫爲了省這些許開銷反而分耗了心力,因小失大的道理還用我來再三提醒?現如今哥哥身邊就跟着個僮僕,雖說看着也乖順,總不能指望他針鑿女紅。”

    “我一人也不廢許多功夫,嬸孃照顧着四季衣着需不着再單廢個人。”華彬堅持把生母改稱“嬸孃”,也照舊是這套說辭對付,還忙着轉移話題:“我已經和柴嬸、柴生商量過了,他們會前往京城……妹妹先聽我說完一番意思!你是遠嫁,雖然妹夫品行兼優待你很是體貼,論來我也不應憂慮,可太師府畢竟是高門,裏頭的人事咱們都還摸不清,我如今在汾陽也難以照應,在京城咱們一個親友沒有,就怕萬一有什麼變故,照應不及。”

    華彬生怕春歸過意不去,端着語重心長且不容置喙的架勢:“自從父親過世,柴生的課業雖就此耽擱下來,且他也沒有入仕的打算,但畢竟是受過經史詩書的教化,若只做一介鄉郊農夫未免惋惜。我已經籌集了一筆銀資,全權交託給他,待他到了京城看看是置商鋪又或田產,先在北平也奠定一份產業,安定好後再把柴嬸也接過去,既能擴增見識又不妨礙報償柴嬸的教養恩情,這可是兩全其美的事,我都已經和兩位說定了,妹妹若再推阻,反而會讓我落得言而無信,妹妹若惱,罵我兩句應該,但千萬不要再推辭了。”

    話說得雖然不是太明,但春歸卻聽懂了言下之意。

    她是高嫁又是遠嫁,華彬顯然是擔心她要萬一在太師府裏受到欺辱,雖說有宋媽媽一家靠得住的陪房,她們到底是僕婢,既沒法子替自己撐腰,興許連及時回報消息都有難處。所以華彬才籌了銀資讓柴生去京城“創業”,千萬不能依附太師府——正所謂喫人嘴軟拿人手短,受了人家的好處腰桿子自然沒法挺得那樣剛直,柴生只有自己在京城立住了腳跟,當春歸遭遇險難時,纔可能及時的援助。

    可華彬之所以沒和春歸商量便自作主張,就是擔心春歸會因連累柴嬸他們背井離鄉而過意不去。

    “次前我在一本書裏看了兩個字謎,廢盡腦汁也猜不中謎底。”春歸忽而離題萬里。

    華彬愕在了夕陽中,好一陣才問:“什麼謎題?”該有多難的謎題才能讓他家妹妹從一本正經的話題裏跑出千里之外?

    “一個爲子女雙全,一個爲一日之夕。”

    “如此簡單的謎面,好歹二字,哪裏能難得住妹妹?”

    春歸呵呵笑道:“原來我在哥哥眼裏是識得好歹的。”

    華彬這才醒悟過來春歸的用意,連連搖頭卻再也忍不住笑意:“轉眼都是出閣嫁作他人婦了,性情還像小時候一樣促狹。”

    “人還沒老沉悶太早,那該有多無趣。”春歸脣紅齒白忽閃眼睫,一時間真如稚拙時的神態,越發讓華彬忍俊不住,別過臉去脣角直抽。

    “我當然是明白哥哥的好意,況且從前阿爹阿孃也是一樣的教囑,萬事打算得周全些總歸有備無患,我若只顧逞強而推辭了哥哥的好意,日後要真有變故吃了虧,豈不是讓哥哥難過?倒還不如接受好意了。又說柴生哥,他是最知恩圖報的,因着阿爹阿孃過去

    的照顧,但凡我有個什麼事兒他總不會不管,我們雖說只是鄰里鄉親,論情分卻不弱親生兄妹了,我推三阻四的,他不會怪我生份,反而累得他過意不去,心裏長久的堵着這個塊壘。”

    春歸是真不客氣的,她要是單純的嫁去京城也就罷了,誰讓還被那不知是神是鬼的傢伙纏上了,被逼着要賑救蒼生呢?這種詭異的事情務必需要保祕,可她常有不時之需,真離不開幫手,而且幫手還必需是柴生哥這樣完全不會刨根問底的,就算華彬不開口,春歸也打算借這次回門見一見柴嬸和柴生,讓他們隨後便去京城,不過若是由她開口,也就只能暫時請蘭庭想想如何安置兩位了。

    要若她還推辭豈不矯情?

    “這回我們走得急,柴生哥怕是沒法和我們一齊動身了,好在是遲些還有孫世兄、華秀才也將入京,柴生哥可以和他們同行,待在京城安置下來,到時大不了我讓宋叔回來一趟專程接柴嬸。”

    華彬聽春歸連這些細處都考慮妥當了,情知她確然也有周詳的打算,這原本是兄妹兩人心有靈犀,不過華彬卻又有另外的擔心了:“有備無患是有備無患,可不能真因心裏的提防便和妹夫生份了,遇事還當有商有量……”

    春歸聽着兄長苦口婆心的叮囑,大有阿孃的風範,她臉上一直帶着笑容,但心中難免酸酸澀澀。

    曾經看話本子裏的鴻現姑娘似神似仙,梨山學藝二十載,遍遊大好河山鋤暴安良,春歸雖說知道那是杜撰,她不可能遇着個妙空老尼強行收她爲徒,學得一身武藝後行俠仗義,但卻難免幻想着日後興許也能有一些機遇,走出古槐村走出汾陽城去看看這天下美景錦繡江山。

    如今也算是心願得償了,至少可以去領略一番多少人都憧憬嚮往的京城氣象,可行程未動,春歸卻就有故土難離的傷感,尤其是現在坐在舊家的涼榭裏,聽兄長嘮嘮叨叨。

    次日春歸還是請了柴嬸過來,徹底落實了進京的事,柴嬸倒不覺背井離鄉的感傷:“說來我孃家曾祖父時,實則就是籍居北直隸的大名府,只是後來家境敗落,就把我祖父抱養來了汾陽,我祖父卻還記得幼年一些經歷,說起那些風俗民情就心中感觸,只是別說祖父,便是我爹我兄長,到死都沒能再去北直隸的地界,想不到我一個沒有子女的寡婦,倒是託了侄兒的福,說不定這輩子還能去找找祖父的故籍,也算略補了他老人家的遺憾。”

    柴嬸命運多舛,如今也只有柴生一個侄兒和她相依爲命,但卻也是個豁達樂觀的人,也只有這樣才能捱過那多的苦難磨折。

    至於柴生,春歸倒沒提醒他拉上莫問小道,倒是柴生讓梅妒捎了話來,說是莫問聽說他要入京,死纏硬打的鬧着也要同行,柴生暫時沒答應,想問春歸是何意見。

    “柴生哥一走,指不定道長留下的道觀都能被莫問那懶鬼給住塌了,別看他口口聲聲交遊廣泛,要不是柴生哥厚道仗義,誰肯搭理那懶鬼的住食,他不死纏爛打,就等着穴居吧。”菊羞快人快語。

    梅妒卻還厚道:“你這丫頭也別擠兌人家太過,畢竟小道也非吳下阿蒙了,他如今可是比逍遙道長當年名聲還大,能愁衣食?在我看來,小道表面雖說懶散荒唐,骨子裏卻是極重情義的人,確然佔了柴生哥不少便宜,卻也只把柴生哥看成知己,這樣才難分開吧。”

    兩個丫鬟都想到了春歸不會拒絕莫問小道的追隨——別看兩人見着面就是你謔我一句我刺你一聲,活像對冤家,嘲謔底下卻仍攢着情份,且她們家姑娘也是厚道人,哪裏有那麼硬的心腸把莫問小道孤伶伶的丟在汾陽。

    於是乎待春歸和蘭庭正式出發回京時,雖然說因爲行程緊促不能和孫寧等等同行,但確定隨後將要投靠的親友,除孫寧之外,就有華霄霽一位滿腹經綸的秀才,柴生一位既能務農又知經史的“全才”,再加一個擅長故弄玄虛曾經以招搖撞騙爲生的道士。

    甚至連春歸都在想:是不是和他們一齊進京更加有趣?

    不過她這樣的想法當然不會讓蘭庭看出來,華彬哥哥嘮叨歸嘮叨,說的話卻極有道理,和夫君“建交”纔是一件百益而無害的正經事,絕不能貪圖意趣而不務正業!

    可原本以爲夫君大人爲了趕考應當風雨兼程,春歸也早早做好了在馬車裏被顛得七昏八素的準備,但別說急趕路的狀況並沒有發生,且這日停車,春歸推窗一瞧,只見竟然到了千峯疊幛、萬壑含煙的一處景觀,她怔怔看着眼前的松柏參天、漳水潺湲,徹底木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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