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首輔家的長孫媳 >第253章 命分貴賤
    蘭庭回到斥鷃園,看着亭子裏餐桌上擺着四碗碟菜品再加一碗鮮湯,不用春歸解釋就知道是她親自下廚的出品——有兩樣是他愛喫的,另兩樣是春歸的偏好,鮮湯更是春歸最最拿手的河魚爲主料,這回用的是昂刺魚,還加了通草山藥,看得出頗費了些火候時間才熬成,魚湯雪白,佐着清翠的蔥米看着就覺鮮美。

    備的是綠珠酒,用白瓷杯盛裝。

    “輝輝倒像是算準了我能趕上飯時?”蘭庭微笑。

    “打發了姜東去坊門口瞅着呢,湯是老火煨成,最後盛出撒上蔥米便是,那幾樣菜只要洗好切好,拌料下鍋也快,等着姜東稟報逕勿已經進了坊門兒我才操忙,剛好你回來加上沐浴更衣的時間就能上桌。”

    春歸又指着一道黃酒燜獅頭:“就這菜耗時最長,我調好味後換小火煨收湯汁的時間,也足夠先把自己給清洗乾淨了。”

    否則她一身的油煙味兒,趙大爺不嫌自己也得嫌棄自己。

    但好酒好菜的準備着,大奶奶當然有自己的目的,她先是等蘭庭飲一碗湯,喫一碗飯,而後斟了兩盞酒的時候,便忽閃着眼睫表現出極其明顯的求知慾,想聽的當然就是今日十三弄那場法事的具體情形。說來有一些話,尤其是劉元寶狡辯時的言辭頗爲有辱視聽不宜複述,但蘭庭卻非但沒有刪略甚至還模仿那無賴的語氣口吻,這讓春歸十分的身臨其境,越往下聽越是義憤填膺。

    怒火終於是在聽聞蘭庭“挖坑”環節徹底爆發了。

    “這是什麼破法令啊?奸/辱罪行的認定需要證實受辱女子有無一直反抗?這怎麼證實?雙方必須各執一詞啊,採信誰的供辭可就全由判案官員決斷了!這世上多的是僞君子假道學,遇見這種事多數都會爲同類開脫,男人橫豎都是情有可原的,女子反正罪責難逃。”春歸只覺鼻孔裏都要噴出火來,一拳頭砸在飯桌上:“要是行惡者威脅女子不許掙扎否則就要奪其性命呢?這樣罪犯就不算奸/辱了?對!那些人不是常把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掛在嘴上的嗎,他們就是認爲女子應當寧死不屈,否則就有罪錯!”

    蘭庭靜靜聽着春歸發脾氣,沒有解釋更不想爭辯,在他知道的一件真實案例中,確有執法官員在審決奸/辱案時,認爲受害女子並沒有堅持反抗後來任由男子施暴,而把案件決斷爲通姦,那位官員完全無視女子呼救已然聲嘶力竭的事實,也根本不考慮女子身上的傷痕。

    又就算男子因奸/辱罪行而受懲,受害人仍然難以擺脫輿論的譴責,沒有能力反抗,但可以一死維護名節,繼續活着就是罪孽,大衆對於弱質女流缺乏其實最基本的同情心,在他們已經形成的固有認知裏,女子一旦失貞就是恥辱骯髒的,牽連着家人也都一同蒙羞,只有一死方能證實貞烈——橫豎是發生在他人身上的事,生死彷彿極其輕易不值一提。

    還是春歸自己先反應過來:“這是逕勿的設計吧,你暗示劉元寶那畜生就算承認強迫樊姑娘,只要咬定樊姑娘不曾反抗就不會承擔奸/辱的罪名,他爲了不受刑問,多半會藉機狡辯開脫。”

    “是我的設計,但並不是誤導。”

    “還真有這條破法令?!”春歸差不多就要暴跳如雷了。

    “劉元寶中計,承認他雖覺樊姑娘臉上的胎青瘮人,不過想着樊姑娘年歲這樣小,必定還是處子之身,他稱樊姑娘先衝他媚笑,才引誘得他尾隨,還說他的確把樊姑娘拖拽去了破罈子廟,但樊姑娘是欲拒還迎,從始至終都沒有反抗。”

    “混賬!豬狗不如的東西,說他是畜生連畜生都怕不服,被這混賬東西連累蒙羞!”春歸只是聽着蘭庭的轉述,都氣得兩眼發紅。

    但她更關心的還是結果:“不會當真採信這混賬的供辭吧?逕勿總不至於搬起石頭砸腳吧?後來如何,逕勿有沒有駁斥這混賬?一定駁斥了,逕勿是怎麼駁斥的?!”

    “我問他爲何譭棄樊姑娘的衣裳。”蘭庭說道:“這回劉元寶怔了許久,又再強辭奪理,說什麼他並沒有譭棄衣裳,指不定是其餘什麼人比如陳麻子偷窺得這事,有意折辱樊姑娘才做這樣的事,陳麻子先就急了,一口咬定劉元寶行爲奸/辱之事實爲確鑿,他說當時樊姑娘和劉元寶推推搡搡,且用手裏的衣籃子砸向劉元寶,但未能掙脫,劉元寶輕易便把樊姑娘拉進了廢廟,樊姑娘的衣籃連着搗衣杵就這樣被遺棄在路邊的草叢裏,陳麻子經過時還看了一眼。”

    “那籃衣裳呢?如果一直在那兒,樊姑娘出來後應當會拾取遮羞。”春歸道。

    “劉元寶逃離時先一步揀走了,他怕被人看見提着個衣籃引起懷疑,於是丟棄在富安渠裏,以爲這樣就能天衣無縫,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譭棄衣物時還是被另一人證目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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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還有人證?”春歸亢奮了。

    蘭庭頷首:“是那一片的居民,因着天氣炎熱尋了截荒僻無人的渠道洗浴,當時已經從渠裏上來,藉着荒草的遮擋穿衣裳,他瞅見劉元寶過來沒敢出聲,因爲他向劉元寶告貸還沒能清償債務,躲都躲不及,所以親

    眼目睹了劉元寶譭棄衣物,這人後來還把衣籃撈了上來,見裏頭雖說有套衣裙撕得破破爛爛,尚有幾件還能穿着,便拿了回家,後來聽說了樊姑娘的事,他倒是立即想到和劉元寶脫不開干係,但因麻木不仁、膽小怕事,一直沒敢聲張。”

    也就直到這時眼看着劉元寶成了衆矢之的,再想到自己被劉元寶勒索那筆利錢,才決定出來作證。

    蘭庭飲了一口酒,輕出一口氣,似乎直到這時他也才終於能夠抒解胸口的鬱堵一般:“律令對於奸/辱一罪的規定雖說大不利於女子,不過世上也並不是所有官員都麻木不仁,大約是弘復二年,那一任順天府的推官沈供就主審過一起奸/辱案,受害人爲一雙母女,母親罹患癔症,癡癡呆呆難辨人事,女兒年僅十歲,根本無力反抗成年男子施暴,後來沈供力主判定兇徒奸/辱之罪確鑿,且上諫應就奸/辱之罪條加以補充,凡受害人爲癡癔病患,或奸幼女十二歲以下者,雖和同強論。”

    “上諫得允了?”

    “朝堂上反對的聲音太大,未得準。”

    春歸握緊了拳頭,但轉而聽蘭庭說道:“不過律條雖未獲準增修,皇上卻堅定主張若幼女以及癡癔症患受奸,主審官員應借鑑沈供這一判例,考慮受害人是否有反抗的能力及意識,如劉元寶此案,因有兩人供辭印證,且樊姑娘年幼,無論體格還是力量,皆不能與劉元寶抗衡,奸/辱罪名應當能夠坐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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