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首輔家的長孫媳 >第790章 失一摯友
    “舅太太又何必說那起眼紅的小人,照我看那起其實根本不是別個,我出身寒微,不像舅太太諸位個個都是詩書門第、幼承庭訓,卻也明白朝廷取士自來講究公正的道理,科場舞蔽可是觸犯國法的罪行舅太太這都不是頭一回誹謗蘭庭行違法之罪了,眼下甚至把未來姑爺都一齊誣篾今日舅太太登門,究竟是給我們家二姑娘賀喜來的,還是添堵來的呢讓二姑娘親口對姑爺說這話,說姑爺考中舉人不是因爲姑爺自己的本事,是靠着妻族提攜,舅太太這是真對二姑娘好”

    沈夫人說着話,又把自己的腦門重重拍了巴掌:“是了,我倒是想起來了,似乎說親家府上今年也有子侄報考秋闈,聽舅太太這話,應是又落榜了吧,難怪舅太太趕在今日打着給我家姑娘添妝的名義,迫不及待說這些話呢,分明是打算着讓我家姑娘提醒蘭庭,可別光顧着提攜妹婿,捎帶着拉一把朱家子弟”

    春歸被沈夫人這番大實話說得險些忍不住笑,死死的垂着眼用腳趾頭直抓鞋底。

    朱大太太前一段兒就喫過沈夫人的虧,不過還以爲世人笑話的是沈夫人言談粗俗呢,一點沒自覺受到譏嘲的是她們朱家女團,今日眼瞅着蘭心也在現場,她倒也知道蘭心的脾氣,最是厭恨繼母的,所以哪裏會覺得自己會落下風,當即也還擊道:“心兒明理,必定不會曲解親長的教誡和用心,夫人倒也不用操心心兒會因我這番苦口良言與外家生份隔閡了。”

    只這話音才落地,蘭心便站了起來:“大太太莫怪二孃失禮,着實是因今日還有幾位手帕交也來道喜,二孃不能失陪太久,煩請大太太轉告外祖父,親長的教誨,二孃都記下了,只二孃爲新婦,且也自來不懂經濟仕途之事,對於未來夫郎的舉業前程是萬萬不敢多嘴的,不過想來周家同樣也是書香門第官宦世族,對於子侄的教導必定不會輕疏,又兼兄長的清譽官品,連多少前輩都是有口皆碑的,不至於會引誹議陷謗,便有那些閒言碎語,也不過引人一笑置之罷了。又請大太太幾位長輩,代二孃敬勸外祖父,望外祖父保重身體,莫爲晚輩小兒過於操勞廢神,否則倒是二孃不孝了。”

    說着又對沈夫人行了一禮:“兒先請退,也望夫人許可嫂嫂與兒一同請退,着實今日客人來得多,兒一人招待實在擔心怠慢,需要嫂嫂鎮場呢。”

    沈夫人何嘗見過蘭心對她如此禮數週道,自己倒怔在了當場,過了數息纔回魂兒,一臉的笑:“好孩子,舅太太是你的嫡親舅母,不會怪罪你招待不周的,你也安心,我會替你招待好親家太太,春兒也跟心兒先去怫園吧,有你在,心兒需要什麼也省得再經周折,你定能安排妥當。”

    差不多便想拔步送上兩個小輩一程了。

    朱家女團被蘭心妹妹摞在了這處花廳,更是震驚得半天都沒有回魂兒,當然也沒了和沈夫人脣槍舌箭的興頭,尷尬坐了一陣兒,便推辭了留飯的客氣話,只說蘭心大喜那日再來送嫁,敗北而走。

    沈夫人這時也算曆練了出來,既佔了上風,也不曾得理不饒人,

    又親自送了朱家女團去二門口,轉身才對身邊的大丫鬟說了幾句風涼話:“雖則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可沒女子無德便是才的話,可憐蘭庭和蘭心,這都攤着了什麼外家啊還嫡親外祖父和舅母呢,我呸,眼瞅着外甥女大喜的日子,他們這纔來添妝不說,噓寒問暖的話竟都吝嗇講,一張口,就只會挑撥離間,爲了自家子侄的前程,簡直就是不擇手段。”

    丫鬟笑道:“說起來也多虧了大奶奶,二姑娘過去是多刁蠻,連大爺的教誨可都難聽進耳裏呢,誰曾想竟然被大奶奶給收服了,而今對夫人都能畢恭畢敬也是日久見人心,夫人這些年的慈愛終於能夠捂化了二姑娘心裏那塊堅冰,這才真是可喜可賀的事。”

    “你也休說那些沒用的奉承話,我這人長處不多,但幸好還有自知之明,我是個什麼性情從來不會拿熱臉去貼別人的冷臉,蘭庭不說了,他從來沒有不敬我,對六哥兒更是一直親睦,且我也沒那本事和蘭庭過不去。可蘭心過去不把我放在眼裏,我也壓根不把她當一家人看,明知道老太太不懷好意把蘭心一直往邪道上引,我都懶得多嘴,巴不得看蘭心日後自遺其咎呢,慈愛個什麼啊。”

    沈夫人嘆道:“不過打今日起,我對蘭心固然不能說視如己出,總還能把她當自家孩子關心了,又好在是雖則後日她是得出閣,但過一月,親家翁和親家母便會離京,屆時蘭心和姑爺必是會被蘭庭接回家住着的,還有的是機會彌補親近她。連蘭心都釋懷了,朱夫人那樁前塵舊事也纔算當真過去,我也覺得直到這時,彷彿才能真正稱爲是趙門的媳婦呢。”

    又說蘭心,剛出花廳便纏住了春歸的胳膊,眼睛忽閃着仰視她家大嫂:“我剛纔那樣應對朱家幾位太太,可還妥當”

    春歸用指頭點了點小姑的鼻樑:“這還沒出閣,二妹妹就讓我刮目相看了呢,不卑不亢也沒落下話柄,便是措辭略嫌生硬原本也不算什麼,二妹妹心直口快的脾性不用改,綿裏藏針那套也不是人人都適用。”

    蘭心這時倒不窩火了,喘一口氣道:“我最煩的便是今日類似的人事,要換作別人,我自然會腦子都不過直接嗆回去,可偏是外家,偏是我的舅母真不知這些年,哥哥是怎麼和這起虛僞的人周旋。”

    “別替大爺擔心,他腦子可靈光着呢,朱家的老太爺和大老爺可都沒佔着你大哥一點便宜,就更別說大太太幾位了,外祖家那些個子弟,滿嘴的禮儀廉恥卻只想着利用人脈走捷徑,明眼人其實早看明白了外祖家的門風已然衰敗,如今只剩一副空架子而已了,至於那些一味糊塗人云亦云的人,他們的看法議論也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春歸趁機又教給了蘭心一點爲人處世的道理。

    這回真的是一轉眼,就到了蘭心姑娘的大喜之日。

    春歸看她從大清早到被戴紅蓋頭,倒沒像多少閨秀女兒顯得依依不捨哭別家人的情境,還道這丫頭是真恨嫁已久,金豆子擠都擠不出來了呢,直到目送着蘭庭背了蘭心上喜轎,轉回頭衣肩上卻見斑斑溼痕,春歸使了眼色,讓蘭庭隨她繞去了一面屏擋

    後,用指頭在肩上撫了一下,蘭庭也會意,老懷安慰:“傻丫頭到底還是捨不得家人的,剛纔伏我背上,忍着纔沒有痛哭失聲,雖說是女大不中留,但想到她日後能夠和和美美,我也別無所求了。”

    按此時京中的習俗,女方這邊只有喜娘會相隨新婦去男家,接受男方的款待,而女方自家當然也會準備酒席宴酬親朋,蘭庭今晚是少不得陪客歡飲的,春歸也要助着沈夫人招待女眷,夫妻兩說幾句話的功夫就得“各赴其職”,春歸還輕省些,至二更時便安排好了女賓們往留宿處歇息,她就能回斥鷃園沐浴更衣了,蘭庭卻直飲到了三更纔回,前腳剛進院門兒,門還沒合上呢就聽見身後有人聲聲喊“逕勿”,轉臉便見喝得踉踉蹌蹌的葉萬頃打頭,魏竹西等幾個好友都一連串跟着,挑燈的是廣野君,還有個無可奈何的湯回押後,他是因苦口婆心一番都無法勸服這幾位貴客去安歇的客院,竟也跟着來了斥鷃園。

    春歸本是想着安歇了,聽青萍稟報來了好些客人還要纏着蘭庭飲酒,蘭庭沒法子只好吩咐在院子裏的涼亭裏又擺了一桌,於是春歸也重新挽了髮髻,披了件見客的禙子,去和客人們打個照面。

    怎知葉萬頃今日喝上了興頭,想着過去在息生館又不是沒和春歸飲談過,反客爲主硬是請春歸也坐下,蘭庭也就乾脆拉了春歸坐在他的身旁。

    淄王是剛回京城不久,正好遇上了太師府的喜事,所以兩年間好友們別後重逢,今晚酒興才如此高昂,但息生館常聚的知己卻仍缺了無涯客一個,可不這時便聽葉萬頃發了感慨:“國朝有了太子殿下,從此咱們的聚會,怕再也不見無涯客出席了。”

    施不羣拉了葉萬頃的手,直接將他手裏的酒杯奪下,本是一個關懷提防着好友過量的舉動,但他行爲來卻冷酷無情,話也說得的:“無涯客已爲東宮,言行舉止都會引得朝堂臣公關注,怎比得從前一樣隨興恣意,就像今日,太師府只是嫁女,要若東宮太子竟然親自道賀,怕更會爲太師府招來麻煩,萬頃來年,會試後也將入仕了,再發這些林泉之嘆,豈不顯得浮浪造作”

    “這不就是跟你們幾個我才感慨麼難不成日後還能再廟堂上嘆息友情不再,從此只有君臣之義。”葉萬頃到底還是搶過他的酒杯來,一仰首又來了個涓滴不剩。

    “往昔朋友之誼,日後君臣之間,也並不相違悖,不過萬頃兄的感慨其實也是我們幾個的心情,未必暗中沒有嘆息。”蘭庭倒是舉杯附和了一句。

    春歸歪頭看他一眼,心中略添了幾分沉重。

    說來從無話不說的知己突變爲隔閡疏遠的君臣,太子與蘭庭之間的關係其實更比太子同另幾位更加明顯,但起初時兩人應當並不曾預見有朝一日會忽變得如此生硬,卻在世人看來蘭庭仍是東宮近臣,日後也必定會成爲朝堂之上,君帝最爲器重的棟樑砥柱,怕還會以爲又將是一段明君諍臣的典範而錄於青書史冊,衆人不知的是,多少暗涌和矛盾,其實早已在這對君臣之間積蓄。

    哪怕蘭庭豁然確斯,怕也對此無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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