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石頭從公社出來的時候臉色很差,看到周蘭香站在公社斜對面食品站門口的大樹下,腳步頓了頓才向她走過去。
周蘭香緊張得嗓子發乾,“韓進……”她的心臟一陣陣發麻,根本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話,甚至連自己說話了都不知道。
劉石頭抿緊嘴,大步走到她面前,“走吧,我送你回家。韓進很好,今天晚上他得住公社了,現在也不讓人去看,你站在這什麼用都沒有,你回去給他準備點喫的用的,鋪蓋也得準備一套,明天能讓家屬送東西了,我去通知你。”
周蘭香的腦子嗡嗡響,“還要在這兒住?他到底怎麼樣了?他們說他犯了什麼事?你能見到他嗎?”
劉石頭想着那個被審問的女知青,心裏第一次對審問室裏的血發憷,馬上就要輪到韓進了,他不能讓周蘭香再等在這,萬一在輪到韓進的時候她覺察出什麼,那就糟了。
“我看着他了,但是沒說話,他很好。現在公社都要下班了,他的事得輪到明天再說了,你等在這兒也沒用,放心吧,今天晚上我想招兒給他送點喫的,肯定餓不着他。”
周蘭香就是心煩意亂,也看得出來劉石頭的不對勁。不是說他露出了什麼馬腳,而是這樣說話做事根本就跟劉石頭這個人不搭。
他那種性格的人,跟她和韓進也沒什麼交情,怎麼會這麼熱心地幫他們?他會這麼熱心,又不圖錢不圖糧,那唯一的可能就是韓進那邊出事了。
而且還肯定是大事。
周蘭香的心一片冰涼,手腳沒有一點力氣,腦子卻異常清醒,她的臉上甚至都比剛纔看起來有了一點血色,聲音如平常一樣柔和,“真是讓你費心了。明天還得繼續麻煩你,今天我就自己回去,你還沒下班,不要送我了。”
劉石頭堅持要送她,周蘭香比他更堅決地拒絕了,然後沒再做停留,很痛快地往鎮外走去,走了幾步還回頭對劉石頭招招手。
劉石頭看她一切正常,目送她走出短短的小街,直到走了很遠,她身上那條深綠色的褲子幾乎要與夏日路邊的田野融爲一體,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回去之前又看了一眼,遠遠的只能看到她白色碎花的短袖襯衫在一片深綠淺綠之中雲朵一樣飄蕩,像一陣風就能吹走。
劉石頭心裏忽然一緊,猛地向她的方向跑了起來,追了好幾十米,忽然被曲大豬腰子叫住,“劉同志,這是上哪去啊?聽說上邊來人了?要不要我給送點肉過去?”
曲大豬腰子臉上的笑一點善意沒有,帶着毫不掩飾的刺探。
劉石頭這段時間可是沒少從曲大豬腰子手裏拿錢拿糧,確切地說,是狠狠地敲詐了他幾筆,而且還是沒有限期的敲詐。
這小子審犯人手段狠辣,敲詐起來也毫不手軟,曲大豬腰子這些年沒少攢家底,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就要被劉石頭掏空了!倆人見面都笑眯眯地說話,暗地裏幾乎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曲大豬腰子恨不得劉石頭直接橫死在哪裏,聽說陳愛黨帶着人來了,還強硬地不許公社武裝部插手,馬上就打起了主意。他有把柄在劉石頭手裏,現在是不敢動他的,就盼着陳愛黨能把這個禍害收了!
今天來跟劉石頭說話,也是想警告他一下,別太過分了,他可不是任他動刀動槍的農民,他也是上面有關係自己有能耐的人!把他逼急了,劉石頭也得不了好!
劉石頭控制着自己不去看已經走遠了的周蘭香,下意識地不想把她扯到自己和曲大豬腰子的事裏來。雖然這事就是她提起的,而且她手裏還有曲大豬腰子跟徐寡婦通姦的關鍵證據作爲他們最後的底牌。
曲大豬腰子沒想到他竟然敢這麼明目張膽地跟他要錢,還直接就說出要打點的話。自己過來一趟非但沒讓他忌憚,竟然還要出錢給他打點!
劉石頭心裏惦記着周蘭香,現在就是甩掉曲大豬腰子他也不敢去追了,就怕曲大豬腰子發現什麼,所以對攔住他的曲大豬腰子心裏涌上滿滿的惡意,笑得像一隻呲牙的野狼,“再送點肉和白麪去公社,記得跟食堂說是我採購的。”
曲大豬腰子沒想到劉石頭能這麼明目張膽,高高胖胖的身板也山一樣壓了過來,劉石頭比他矮了大半個頭,卻站得比他還穩,臉上的惡意一點不加掩飾,“徐玲子那個野種小名叫鐵柱吧?這名兒好,可夠扛摔打的!就是不知道,明天我讓徐玲子下河道清淤,鐵柱能不能扛得住大東河的暗窩子!鐵柱鐵柱,別一到水裏就沉底了!”
曲大豬腰子滿臉漲紅,額頭的青筋崩得老高,眼裏噴火一樣盯着劉石頭,劉石頭也一點不讓,兩人烏眼雞一樣瞪着對方。
最後還是曲大豬腰子投鼠忌器,不得不敗下陣來。
劉石頭冷笑着走開,眼角的餘光輕輕瞥了一眼周蘭香消失的方向,頭也不回地對曲大豬腰子吩咐:“糧食和肉準備好了,我待會兒自個去拿!”當然不只是去拿糧食和肉,最主要的目的還是去拿那二百塊錢。
所以當天晚上,在陳愛黨正準備審問韓進當口,紅星公社食堂給他們端上來滿滿兩大盆雪白的大米飯和一大盆肥肥的紅燒肉。
跟陳愛黨一起審問的人都不動了,沒一個人去提犯人,全都被幾年喫不到一頓的大米飯和紅燒肉給勾走了魂。
劉石頭又很有眼色地適時出來表態,“今天公社改善伙食,你們真是趕巧了!這頓飯咱們可得按政策來,糧票和錢一分沒少要你們的,你們不喫可就虧了!”
他們下午就把晚上的工作餐糧票和錢都交給公社食堂了,一人二兩糧票三毛錢,這是出差的工作餐統一標準。可這個是喫一頓三合面饅頭和一個素菜湯的標準,最多再加一碟子鹹菜疙瘩和辣椒醬,誰能想到會給他們喫大米飯紅燒肉啊!
但人家也說了,他們這是趕巧了,不是給他們另做的,不管是不是藉口,這麼說了以後就是有人舉報,來調查也找不到他們頭上啊!
不喫白不喫,不喫人家還得把他們當傻子呢!
隊員們都熱切地看向陳愛黨,陳愛黨自己也饞,明知道這是劉石頭這小子在拉攏他,心裏還是很受用。他費勁心思拉起武鬥隊,想方設法要留在地區,不就是爲了能多點錢和權嗎?
最後留下兩個門口站崗的,所有人都去食堂喫飯了。
大家都喫飯的時候,韓進也有一個黑黑的地瓜面餅子,是從門口直接扔進來的。韓進沒喫,卻仔細把那個麪餅子掰開了,從裏面找到一個小紙條。
當天晚上,劉石頭等在黑漆漆的公社大院裏,很快就等來了一塊綁在石頭上的布條。
布條上用血寫着一行字:讓她進城找人,不管成不成都不要回來。
沒有名字,劉石頭卻知道那個她指的是周蘭香。找誰更是沒說,也只有那個她知道。
劉石頭諷刺地笑了一下,這小子,到這時候了還不信任他!
不過還是趕緊走出公社大院,跨上自行車趕緊往磨盤屯騎去。
而稍後沒多大一會兒,黑漆漆的公社武裝部裏,韓進一直惦記的人忽然影子一樣闖了進來,沒有一點聲音,猛地撲到了他的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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