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嘛……”
方士臉上的笑意不減,卻是微微沉吟片刻。
隨即擡頭,看着穆刑認真地說道。
“這天地間風光無限,書中得知尚且淺薄,不若親自走上一遭……畢生願望,不過是如此而已。”
“師兄你這是什麼願望,成仙了簡直就是浪費!”穆刑卻有些氣惱地甩了甩袖子,又揮拳打在一旁的樹幹上面,“成仙只是爲了看風景?若是說出去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這世上難道還有什麼是花錢看不了的風景,還真想與師兄換換身份……”
“師弟且修煉便是。”
方士只是笑着搖頭。
他沒有多做解釋。
修煉成仙之後,便能做幾乎一切凡人想做的事情。
因爲有了超乎常人的力量。
穆刑會對那種力量產生嚮往,這是理所當然的。
但真正的修道者,卻是要恪守本心,抵禦那些慾望的侵蝕。
從心所欲,是爲天道之和,而隨心所欲,卻只是墮入魔道,落了下乘。
“師兄,等我做了陳國的國君,定然忘不了你的好,爲你建一尊石像,就是不給那老道士一點好處!”
“到時候再說罷,以後的事情……誰又說的清呢。”
“對了師兄,我還得給你一些禮物意思一下。”
“師弟這是何意?”
“聽聞師兄將那妖獸斬殺……”
“不是我,是師尊做的。”方士搖頭。
但穆刑卻仍舊是一副執拗的樣子。
正說着,又從懷中拿出幾張寶鈔塞給方士。
“就算是老道士又如何,便宜了師兄也不能便宜了他,師兄將那妖獸斬殺,這便是工錢!我們行商的就是得誠信!”
一時間方士卻有些愣住了。
眼前這穆刑變化太大,真不知道在以前那幾年時間裏究竟發生了一些什麼。
“師弟你這是……”
“師兄莫要再說,師弟去修煉了!”
言罷,卻是轉身朝着樹林深處走去。
讓方士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但心裏有些好奇,還是悄然跟上去。
便見穆刑正揮舞着拳法,嘴裏還唸唸有詞。
“到時候看那老道士怎麼辦!”
“你們鬧矛盾,我只拿好處……”
“兩個死鬼分贓不均,嘿嘿……”
果然還是原來的那個他!
方士心裏不禁有些無奈。
但還是心安理得地將寶鈔塞進懷中。
……
時間不過幾度春秋。
待重頭算起,卻是已經過去十載。
每個人都很安靜。
知曉詳細情況的人未曾有太多動作,只是平靜地迎來這一天。
這一天,長桓觀山門罕見地魅妖見到一個人。
因爲下邊的轎伕早就被吩咐了,今天無論如何也不會帶任何人上山。
同時也在山下發出了告示。
不準任何人上山。
若有違者,便是得罪了山上的觀主。
老道士一襲月白色長袍,凜然站在風中。
那樣子顯得霎時出塵,宛若真的是一位謫仙人。
素裙少女站在遠處,沉默不語。
只是臉上還帶着笑。
也不知道心裏在想些什麼。
而老道士的面前,卻是恭敬地跪坐着一人。
穿着褐色布衫,一副常人打扮。
正是方士。
“塵仙,算來今日爲止……已有十年了罷。”
“正是十年。”
“十年之前的今天,本座收你爲我長桓觀弟子,約定在山上修煉了十年……只是不知這十年裏,塵仙吾徒,你又究竟學到了幾分本事?”老道士眼中流露出精芒,渾身徒然迸發出一股磅礴的氣勢,“不知可否給本座瞧瞧。”
“還請師尊賜教。”
方士拱手,從地上起身。
他掌心閃爍着雷光,少傾便化作一道變幻的符籙模樣。
“天雷符籙。”
又手一揮,掌心符籙騰空而起,於天際散開……化作一小片模糊的星辰,其中一點金光迅速落下,卻是一把金色長劍。
天空中的星辰景象也消失無蹤。
方士眼中閃過一絲黯然。
但還是繼續說道。
“點星訣。”
而後又手一揮,一塊巨大的山石徒然出現在身側。
那塊山石看着眼熟,正是經常坐在上面修煉的那塊。
隨即方士再次拱手。
“袖裏乾坤術。”
“很好,雖然有些不精……不過十年裏能做到這些,已然不錯了。”
老道士卻是微微頷首,閉上了眼睛。
兩人之間沉默許久,卻又聽老道士的聲音繼續。
“本座慶幸有過你這麼個徒兒,這種感覺很不錯。”
“……師尊這也是凡塵感悟中的一部分?”
“自然。”老道士頷首,“因爲本座想試試看教徒弟的感覺,所以便收了你做徒弟。”
但是根本沒有真正教授任何東西。
方士心中不免有些無奈,但又不好多說什麼。
“今日下山之後,你與我之間的因果也就盡了,緣分也斷了……日後你不再是塵仙,本座也不是你的師尊……本座不知你究竟如何看待本座,也無需知道,只是這天下盡皆如此,分分合合……不若自始至終都是孑然一身的好。”
“師尊?”
“下山去罷,已經沒什麼好交代你的了。”
老道士沒有多作挽留。
方士心裏略微有些糾結。
在見到老道士轉身要離開後,卻是徒然又叫住了對方。
“師尊稍待,弟子還有話想問。”
“何事?”
“這些年來未見守陽師兄,他是……”
“哦,守陽啊……守陽已經走火入魔,身死道消了。”
老道士說到這裏,話語中卻是有些冰冷。
未曾回身。
也不知道他的表情如何。
“弟子還記得一個叫司空魚的外門弟子……”
“也死了。”
“這卻是爲何……”
“天色已晚,還請小道友早些離開罷。”
眼看着老道士要走。
方士眼中有些茫然,隔了片刻又忽地一聲疾呼。
“不知滄海——”
老道士的身軀似乎微微頓了頓。
但最終還是沒有任何應答,徑自離開了。
方士沒有將話完全說出口。
因爲在說出口的瞬間,便被一人用手捂住了嘴。
“方兄這就說錯話了。”一旁小白臉上笑容不減,已然走到了方士身側,“那可不是能隨便問出來的而今已經沒我們什麼事了。”
“……小白道友覺得,這樣真的好嗎?”
“難不成還打得過他?這世上也不是那麼多盡善盡美的事情。”
說到這裏,兩人的臉上盡皆露出了笑容。
先後順着山上的石階走下去。
“說來方兄接下來想去哪裏?”
“去上京!”方士目光堅定。
“去那裏作甚?”
“再不去的話,估計到了那裏就沒有幾個認識的人了吧。”
“陳國帝都嘛……當年我也去過,不知道現在還是不是當年的模樣。”
“去了就知道了。”
風吹得正緊。
將兩人的身影輕輕地掃落。
據說長桓山上的塵仙道長外出遊歷,久而久之也終是沒了消息。
……
老人跪在墓前。
掌心託着一塊銅鏡。
上面映照着他的臉龐。
“終於……都死了。”
“但我捨不得你。”
“爲何一定要斬了你呢?你我本就是一體的。”
“前人的詛咒,爲何一定要讓我們來承擔?”
“萬物負陰而抱陽,天地大道本就是如此,你說是嗎?”
依稀的耳語。
依稀的渾濁聲音。
在老道士的身上燃起黑色火焰,卻沒有傷及他穿的衣衫。
老道士表情慈祥,但鏡中人的臉,卻顯得猙獰。
在他跪着的前方墓碑上,赫然篆刻着三字——滄海月。
(七劍凌霄長桓·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