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誰也沒想到,第一次燒窯時,竟然就出事了。
這一日,重帶着自己這一屯的人,依舊在制胚工地之上,埋頭製作甲衣軍吏俑的俑胚。
在重面前的空地之上,晾曬着一個又一個製作好了的俑胚,這些俑胚,畢竟等它們乾透了,才能入窯燒造,否則的話,很容易炸窯。
炸窯,是陶瓷燒製行業裏面的行話。
它指的並不是窯口炸掉了,而是指陶瓷胚體在送入窯中燒製以後,沒有燒製成功,裂開了。
導致炸窯的因素很多。
如果陶瓷坯體太厚,而且沒有乾透,則很容易出現炸窯的情況。
還有一點就是,如果陶瓷胚體本身就裂痕時,燒製出來後的陶瓷器物,看起來就像炸了窯。
重這些老陶匠,製陶已經大半輩子了,自然是深知這一點。
尤其是像這種真人真馬大小的陶俑,儘管內部是中空的,但胚體也要比一般的陶瓷器物厚得太多,如果不徹底乾透,則很容易就會引發炸窯。
像這樣的常識性錯誤,他們是不會犯的。
一夥人在工地之上忙得熱火朝天,忽然聽到“轟隆隆”地一連串的悶響傳來,連地面都發出了一陣輕微的震動。
正在窯廠裏忙碌的幾百號陶匠都嚇了一跳,緊接着發現了不對勁——
那悶響聲,似乎是從1號窯口裏傳出來的!
炸窯了?
不對勁呀,炸窯也不會發出這麼大聲響啊。
而且,炸窯那是需要開窯之後,纔會知道的。
那這到底是出了什麼事了?
一羣人面面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咱啥也不知道,咱也不敢問呀。
唯有負責燒窯的那名屯長臉色煞白,站在那兒瑟瑟發抖。
他也不知道這窯口裏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以前從來都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情!
可他知道,不管窯口裏面發生了什麼,他都逃不了干係。
就在這當口,那少府老吏陰沉着一張臉,在幾名持戈士兵的開路下,很快就聞訊趕來了。
到了現場以後,那名屯長就被帶到了老吏的面前。
老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問道:“發生了何事?”
那名屯長額頭上汗水直冒,支吾了半天才低聲道:“大人,小人不知。”
“你負責的窯口,你不知?”
老吏冷“哼”了一聲,道,“莫不是你以爲,我不懂陶務,便可欺詐於我?”
“大人冤枉啊!”
那名屯長“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額頭上的冷汗大顆大顆地滾下來,“小人不敢欺瞞大人,以往燒製陶器之時,從未發生過此事!”
這名屯長說完之後,老吏沒再說話。
現場數百人之多,卻是寂靜無聲,誰也不敢開口多說一句話。
就在這時,重突然挺身而出,向那老吏一抱拳,道:“大人,他說的確實是實話,我等燒製陶器已有數十年之多,的確從未發生過類似的情形。”
那老吏聞言,將兩道目光射向了重,那目光之中,充滿了懷疑。
就在此時,其他屯長雖然沒有站出來,但也是紛紛附和:
“是啊,大人,我等從未見過此事。”
少府老吏見大家都這麼說,便也沒再爲難那名屯長,而是繼續看着重,問道:“依你之見,此事該如何處理?”
重想了想,毅然開口道:“此次響動頗大,必定是窯內情況有變,既如此,不如開窯一觀,如有問題,也好儘快解決,如此方能不誤大事。”
此話一出,少府老吏頓時點了點頭。
沒錯,只要不誤大事,一切好說。
要是誤了大事,所有人,包括他在內,都要掉腦袋!
“開窯!”
主意已定,少府老吏也不遲疑,直接下令開窯。
那名負責燒窯的屯長,連忙朝本屯的那些兒郎們一揮手,大喝道:“快,開窯!”
說完這話,他還不忘回過頭來,朝重感激地點了點頭。
要不是重,說不定他當時就完蛋了,雖然說是開窯發現了問題,他也不一定能逃得過去,但即便是死,也能死個明白。
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到底是什麼鬼玩意兒?
重站在一旁,也沒說話,一雙眼睛緊緊盯着那一號窯口。
說實話,重完全可以不出頭的,可待在這裏的都是陶匠,說白了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不說一定要抱成一團,至少也要互相支持,否則的話,今日這名屯長的遭遇,就有可能隨時發生。
燒製陶器,誰也不能保證沒有意外。
如果一有意外發生,就有一個屯要遭殃,那他們這些人早晚要玩完。
他心裏面這麼想着,那邊的窯口已經大開了。
實際上,在發生異響之後,負責燒窯的那些人,就知道出了事。
不等屯長吩咐,他們就已經手忙腳亂地熄了窯火,再將窯裏的風口大開,讓窯內的溫度慢慢冷卻下來,好進去察看個究竟。
此刻,開窯以後,窯內雖然還是溫度有些高,但對於他們這些常年燒窯的人來說,已經是可以承受的溫度了。
待窯內的溫度又稍稍冷卻一會兒之後,那名負責燒窯的屯長,也顧不得裏面的熱浪滾滾,第一個就衝了進去。
緊接着,他屯裏的那些人,也衝了進去。
這窯裏要真是出了問題,不止是屯長脫不了干係,他們這個屯的人同樣好不了。
此刻,大家心裏都很緊張,哪裏還顧得上別的?
其他一些人雖然心裏很好奇,但看到那少府老吏站在這裏沒動,也只好生生地止住了自己的腳步。
等了沒多久,衆人只聽到從窯裏面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乾嚎:
“炸了,炸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不是我們的錯啊,不是我們的錯啊!”
“……”
那少府老吏聽到這一聲聲乾嚎傳來,也忍不住了,擡腿就要往窯裏面走去。
走了幾步,他忽然停了下來,轉過身來看了看重一眼,淡淡地道:“你也和我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