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凌睿看她一眼,接過瓶子,喝了一口。</p>
她很自然地伸手揩了一下他脣角的水漬。</p>
他目光微微晃動起來。</p>
她就着他的瓶口,灌下一大口。</p>
此間無聲,亦自然隨心。</p>
大約就打那時候開始,向凌睿又開始創作了。</p>
但是,不太順利。</p>
他拿畫筆的手會發抖,描不準線條。</p>
這氣得他把所有最好的畫筆,顏料都砸了個稀巴爛。</p>
好像至今,她還沒看過他的設計室,就那堵書櫃牆中間的那幅飛天畫後面。</p>
他頹廢了幾日,又自己悄悄下了樓,躲在花藤後。</p>
不知從何時開始,似乎這樣的等待,變成了他的一種自我放縱……不,也許是一種放鬆。</p>
有時候,他不一定能看到她,她就無聲無息地與他錯過了。</p>
有時候,他聽到她的聲音,覺得稍有些圓滿。</p>
有一次,發生了一個意外。</p>
那天他應邀去表叔家聚會,以前他是從來都不會答應的。到c城來這麼久,只在他初到時,表叔表嬸兒來過一次,就不好再來打擾他,怕引起他的不快。其實表嬸是個非常溫柔體貼的人,私下裏來過,但也被他的無禮趕走了。表叔是個特別護短疼老婆的,他們在一起也不容易,便不讓表嬸再來碰釘子。</p>
在大廳裏,他看到早早來上班的她,就想,她是不是故意來這麼早,就爲了爬樓?</p>
鬼使神差的,他推着輪椅出了大門,故意裝成與她一同進門。</p>
沒想到,同時還有一個清潔大媽推着打掃車進來,便在門口打擠。</p>
她一邊叫着清潔阿姨等等,一邊先幫他推開了大門,待他進去後,回頭去幫清潔大媽推車。</p>
進門後,兩人先行往電梯方向,他滑行在後。</p>
就聽到那清潔大媽說,“我這老胳膊老腿兒的都習慣了,你不用管我。”</p>
她語氣十分輕快,道,“敬老愛幼,這可是咱們社會主義的核心價值觀呢!再說了,你是老人家,理應受優待。他是個青壯年,都能自己下樓出來了,還不能走出大門的,要是幫太多,會讓他更敏感……”</p>
後面她的聲音故意壓低,他沒聽到,也能猜到她的意思了。</p>
那時,他才知道,這個女孩並不像他想像的那麼膚淺,她心地善良,心思細膩,也很有智慧。</p>
那一天,他心情都莫名地輕鬆,在叔嬸家裏,也過得比較愉快。</p>
他心裏似乎悄悄被種上了一根小苗兒,悄悄地生長着,他假裝着一切如常,什麼都不知道。</p>
然而,殘酷的現實並不打算放過他。</p>
“每年春天,都是我回慕尼黑做身體檢察的時候……”</p>
哦哦哦,終於說到打臉現場了。35xs</p>
“和之前一樣,醫生說一切都很不錯。但是……”</p>
幻肢痛依然時常折磨着他……低燒伴隨不斷。</p>
不能喝酒,酒精會促發他的過敏症狀……可是,他沒有酒根本睡不着。</p>
不能過度使用義肢,創口因他多次任性,生長得並不好,還要時常抹藥抗炎護理。</p>
要經常做腿部按摩……但他不想讓任何人看到自己殘缺的部位,不想,絕對不可以。</p>
不能再熬夜加班做設計……那樣會影響他的激素水平,影響他的內分泌系統。</p>
等等,等等,所有以前能做的,隨意的,任性的,通通都不、可、以!</p>
他的世界,充斥了不能、不可以、最好不要的字眼兒。</p>
對於一個曾經活無比自由、那麼完美的男人來說,不異於一場滅絕人性的大屠殺。</p>
他的世界,被醫生的警告,撕裂得支離破碎。</p>
他沒有說出全部,她便明白了。</p>
她握着他的大手,輕輕摩挲,“其實,我覺得圓子肉也沒那麼好喫。只是,我幼時做了口腔手術之後,不能喫硬食,不能喫刺激性食物,只能喫蒸雞蛋和圓子肉。相比較而言,我覺得圓子肉就是比蒸雞蛋好喫一萬倍的美味兒了。”</p>
“哦,還有燉豬蹄子,被燉得超軟超爛的那種。”</p>
“只是那時父母不工作,陪我住院,經濟並不寬裕。住在大城市的醫院裏,各種消費都很高。”</p>
“我就只吃過一次,只記得,媽媽哄我說去買豬蹄,拿着一個好大的搪瓷盅子,買好之後,我們一路上小心翼翼捧着,我媽還要牽着我走……我那時,好像還不足四歲……”</p>
“哦,以後我給你看我那時的照片,也很可愛的,是包子臉,不是大餅臉。”重點是,那什麼圓子湯是家人愛的表現,跟某渣男沒那麼深的淵源。</p>
他看着她明亮的眼,聽着她中氣十足的聲音,心裏那剛剛聚起的堅冰,又悄悄融化在她的溫暖裏。</p>
這樣溫暖的力量,已經足以鑿開被冰土的表層了,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p>
在那次身體檢察之後,他足足又沉寂了很久。</p>
久到,抑鬱症的苗頭已經開始非常明顯,威爾斯悄悄打電話向家裏人求助,並且還通知向家這邊的親戚,增派了監控人手,以防萬一。</p>
他那麼敏感,怎麼會感覺不到周人對他的態度變化。</p>
那時的情況,糟糕透了。</p>
他覺得,自己的生活沒有一點起色,已經千創百孔,什麼都補不起來。</p>
就算這一年裏,他唯一多出來的一個外出的目標,就是看那個女子幾眼,聽一下她的聲音,或者可以更近一步接觸她一下的期待,都在連續低燒了兩天兩夜之後,蕩然無存了。</a>
他連拿杯子喝水,這麼一件小事兒都做不到,談何認識一個女孩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