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漣蹙了蹙眉,轉頭看欣兒望過來,雙瞳剪水,臘雪中淡撒陽光放出天晴的神色叮住浸泡在水裏的刑具,堅持扯了扯脣角,寬慰妻主也寬慰自己一般,朝紅漣點頭表示自己理解,紅漣頓時遲疑起來。
上次與文清花燭月夜時,她踢翻了這套“規矩”,氣得把人全趕下去,恨守舊封建恨出血,後來放言納妾,收了喬意,下人心翼翼地來問,鄭相公入府還需不需要準備“訓示工具”,她腦海裏浮現當時幾個姑姑的話,點點頭同意,這時紅漣感覺到,原來此事不關乎於殘忍不殘忍,而是面對的人是哪一個。
姑姑們說這是歷來娶夫的規矩了,第一次承妻主的恩澤前要先聽妻訓,背誦妻主家家訓,爲保妻主在家說一不二的威嚴,背誦時妻主需拿家法告誡新人,下手越重越代表未來自己的地位堅不可摧。
當時紅漣思慮到鄭喬意三寸不爛之舌,攪得向蓉妹妹面前和流雲軒上下不得安生,得敲打敲打他,懲大誡,讓他以後不許嘴巴沒遮攔,害她夾在中間爲難。況且喬意必會嬌滴滴哎呦哎呀地叫,題大做地討饒,到時候再哄他一鬨,能爲接下來的正事增添不少情趣。
和欣兒的初次結合來得突然,可能是下人們摸不準將軍對正君的感情,怕跟上次進側君屋一樣被大發雷霆攆出去,這次壯膽進來的是德高望重的老嬤嬤,紅漣不能當着她的面怎麼樣。
年輕的妻主陷入兩難,不由回想起文清那次她是如何處理的,那時她還不明白端這些進來是幹什麼用的,只覺得下邊的人好像擡着一桶水進來,她這時哪兒顧得上理這些,滿眼都長在了穿大紅嫁衣的男子身上。
文清這身喜服,肩頭袖口金珠墜着,款式稍顯束腰勾勒。金絲線,紅綢絹緞料,紅得亮眼,龍鳳呈祥繡得栩栩如生,鳳翼龍尾即將飛出來一樣,蓋頭是鴛鴦戲水,依偎暖暖,情意綿長。
掀了蓋頭,男子盤起的髮髻間戴着一條景泰藍頭冠,掐絲琺琅彩釉色澤精美異常,下巴輪廓和雪白的脖子風光無限好,雲發翻卷的幾個髮髻間金釵玉綴無一不華麗,冠上額前墜簾玉珠輕撞,泠泠作響,陸文清半散或束髮的樣式紅漣見多了,全髮髻還真沒見過,珠團翠繞應接不暇。
紅漣猜想過無數與文清的洞房花燭夜,思量他哪怕穿紅色也不食人間煙火,然這一刻,她的想象全都錯了,他奪人地豔麗,光彩璀璨,卻依舊不在凡間。
她看得呆了,什麼反應也沒有,時光靜止,空氣凝固,她願意永遠沉迷在這一刻,沉迷於她最愛的男人面前,就這樣望着他。
陸文清擡眸,琥珀瞳仁本來笑着,淡淡的,笑意由心而發,說不出的雋秀怡人,轉眼看見捧上來的東西,眸光慘淡了下,似有些惆悵無奈,雙手交疊朝她叩拜了下“妻主請吧”。
“請?請什麼?”
紅漣聲音發虛,暈暈乎乎,頭重腳輕,五迷三道站都站不穩。
婆子見自家姐不懂規矩,把她拉到一邊坐下,湊近耳邊言“姐莫要眼花繚亂不知所以,陸家將他打扮成這樣誘惑與你,就是惹你心疼於心不忍捨不得殺這通下馬威,沒用,老祖宗傳下來的規則還得照辦,嬤嬤我得警醒您,不能被夫君佔了上風,大赦以後男人們一個賽一個蹬鼻子上臉,不教訓不行,這桶裏的戒尺早就泡韌了,越嚴肅,日後妻主越站得穩腳跟。”
“幹什麼?爲什麼打他?”
“這,這是歷來婚禮禮成的規矩呀,正君側君洞房當天夫君邊受戒邊背誦家訓,聽妻主新訓,聽完重複,背誦不可斷,不可叫嚷,叫嚷出聲是要重新打過的。納妾沒有婚禮,但入府當天晚上的流程也一樣,戒尺還要泡鹽水呢。”
紅漣怒不可遏,氣得發抖,當胸把嬤嬤踹倒在地,“好一個下馬威!你們聯合起來折磨我夫君呢?好端端我壓制他做什麼?文清是來享福的!不是來受罪的!大膽刁奴!都給我認清楚了,這屋裏坐着的是你們的主子,紅府第一金貴的人,以後見了他不伺候得比我尊貴,我就扒了你們的皮!”
把婆子們大罵一頓,踢翻水桶,把戒尺拿出來折成三段扔了。
“惡俗陋習!混蛋,氣死我了,竟想破壞我們的感情,將軍府留下的奴才該整頓了,我看不是我要殺夫君的下馬威,是他們不願聽命於新主吧?沒門,做夢!”
所以那次紅漣沒動陸文清一根指頭,這次欣兒……
欣兒的堅強,忠貞,大事果敢,事懵懂,每當遇上他未曾聽聞的事態,他豎着耳朵生怕漏下一個字,嚥着口水努力思考再開口,怕大家笑話他,稚嫩得可愛,而抱着琵琶時,說撥絃不如說他撥的是人心。
此刻她思慮着,不忍和怕日後真管束不住這傢伙的猶豫在一起碰撞,伸手握住竹尺的一端把它從水裏拿出來,轉頭,少年已經低斂眉目,自覺俯身跪在牀上了。
紅漣走過去,沒動,寂靜半晌,向欣挪了挪腿,“那我先開始背紅家家訓?”
紅漣還是沒回應,少年十指往牀里扣了扣,直起上半身,自動脫起了僅剩不多的衣料。
“你做什麼?”
黑漆漆的眼睛眨了一下“我以爲將軍嫌我身上蓋得多,有時候我娘隔着料子不解氣,不准我穿東西的,嫁人前她們同我講了,初次夜裏的規則的我懂。”
他把薄薄一層浴衣脫下來,裏面從上而下未着寸縷,透着洗澡時花蜜的味道,重新俯身,完全暴露的兩條腿細膩異常,不過紅漣沒心情對胴體歎爲觀止,少年熟練做這一切的動作令紅漣鑽心般刺痛了一下,向欣對禁錮在男子身上的約束十分反感,但他爲她退讓了。
“坐起來。”
“嗯?”
“你腿上傷沒好。”
若動起手來,用勁兒沒輕重,欣兒掙扎的話再傷着腿了可得不償失。
“哦,哦。”
少年慢吞吞地坐在牀裏,想扯被單遮自己又覺得刻意的話不好意思,“將軍您想我什麼姿勢受教?”
“伸手。”
“……”
向欣嘴抿成直線,大眼珠向上看着紅漣,伸出一隻手,薄薄的,女人抓住他的手把玩了一會兒,攤開他的手掌。
“你背吧。”
向欣開始背誦紅家家訓,紅府家訓在他們一家人來到京城一落腳,向寧就不知從哪弄來了抄好的一卷書,盯着兒子背完,一個字不許錯,錯了就用極細的針扎他,爲保持嫁人時皮膚完好,向氏夫婦從僱馬車上路時隱忍着不對兒子動手,但他們不會放過逆反的兒子,有的是法子治他,把針磨得更細一點,扎他的時候不留痕,血珠都沒有,然後只用三分力打他,專挑捱過針的地方,向欣常被折磨得寧願生場重病死掉算了,夜裏因疼痛抖得厲害,哪都躺不下,向蓉想給他上藥都找不到傷口,第二天什麼也看不出來。
他背得流暢,一字不落,正背到紅家關於夫君的守則,竹板脆脆地在他掌心打了一下。
“啊。”
少年猝不及防等大雙眼,直愣愣地看着面前站立的女人,紅漣表情肅穆道“這裏需謹記,嫁進紅府的男人,優先遵循妻主家的命令,榮辱與共,把妻主放在心中第一位,而不是原來的孃家,明白嗎?還有,你背停了。”
少年身子僵了僵,紅漣感覺到攥在自己手裏的這隻手縮了縮。
“這次放過你,繼續吧。”
向欣忍住想反問的問題,背完了家訓,紅漣放開他的手,收回去看了看,麻麻的,掌心有點紅。
“好了欣兒,你這關算是過了”,她在少年嫩出水的臉上掐了一把,向欣蔫蔫的,欲言又止,披着浴衣別過身子,紅漣怎麼看怎麼覺得他在彆扭地撒嬌。
“欣兒,你不是生氣了吧?”
“向欣不敢生將軍的氣。”
“那你揹着我幹什麼?”
“裏邊暖和。”
一邊竊笑一邊掰過少年的身子“打你一下就不高興了?疼嗎?來,我給你吹吹。”
強制抓過向欣的手,捧在掌心輕輕吹着“你說說你,人不大,氣性這麼大。”
“不是,我沒有,我……”
她大概有一點點理解,向欣每一次躲避和沉默都是因爲沒有被疼惜過,不知該作何迴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