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將軍府的閒話還傳得少嗎?尚書大人,似乎你滿院鶯鶯燕燕裏邊的閒話更不少吧?”
說到這裏紅漣犯了難,李玉子說得沒錯,皇城裏男人們的交際比女人複雜,尤其嫁了人的,他們不僅身上帶着母家的關係,還多了妻主的榮辱,達官貴人家的男人私下開宴比女人多,他們要時刻關注有利的人脈維持友誼,第一時間掌握皇宮裏的動向。
紅漣不喜歡自己的男人摻和進家長裏短,攀比家世攀比權貴,迫害妾,苛待庶子之類的事兒,成婚後陸文清大半年裏隔三天就收到兩張帖子,若不是搬出老將軍喪期這個藉口,他這個當紅炸子雞的新夫早被虎視眈眈的男人們撲上來拉去咬耳朵了。
陸文清選過幾個關係好的宴席去,總不去也不行,要想穩固駐紮在皇城下,風吹草動立馬知曉,必須擁有幾個用得上的朋友,次次出門前紅漣都黑着臉,陸文清也不管她。
鄭喬意過門後好像參加此類聚會比正兒八經的夫君還多,不過都不太入流,湊在一堆閒聊八卦,討論當下流行,思來想去只有看上去名分最高的欣兒杜絕了此類邀約。
是不是該稍微放手讓他出去交朋友呢?李玉子的話提醒了紅漣。
“來人,去喊正君過來。”
“哎,這就對了嘛。”
李玉子一拍腿,大悅,“回去我就跟姐幾個說,漣妹妹家的正君可以開始見客了。”
向欣左等右等沒人來傳他,然後午飯送來了,午膳非常豐富,應該是廚房把宴客的喫食各撥了一份端到他這來,向欣吃了幾隻鳳尾蝦,喝了一碗魚滑湯,嚐了幾個蛋餃,椒鹽鴨很下飯,他一口氣吃了大半碗米飯。
“您少喫點,一會兒上席還要喫呢。”
“她不會傳我過去了,當然要在自己房裏喫飽,你們也一塊喫吧,這麼多菜別浪費。”
語罷他索性摘下別得他頭很痛的玉簪,又就着香乾肉絲吃了一口粒粒飽滿的米飯。
“公子。”
嬤嬤敲門堆笑進來時屋裏三人統一拿筷子夾着菜,咻地擡頭,老嬤嬤着實崴了一下腳,勉強繼續笑道“將軍喊您過去呢”。
“啪嗒”,塵筷子夾住的雞腿掉回盤子裏,濺了向欣一身紅燒汁。
“啊啊啊啊公子啊!”
毛手毛腳的僕人慌慌張張給向欣擦滴上的醬汁,臉上的好洗,衣服上咋辦啊,老嬤嬤上來打了兩個僕人幾下,讓他們滾下去重新拿一件衣服,喊了幾個自己的人過來快點給向欣重新梳妝。
銘哆哆嗦嗦地拿着找好的衣服回來,嬤嬤一看,“怎麼拿這個顏色?”
銘嚇得差點哭“正裝就剩這件了。”
“這,哎呀顧不得了,快換上。”
向欣木偶娃娃一般由他們拽來扯去扮好行頭,嬤嬤領着他往景鸞閣走,少年寸步不離跟着,心中咚咚直跳“嬤嬤”。
他忍不住叫住老嬤嬤“裏邊都有誰?”
嬤嬤也想着事兒呢,一回頭,猛地後退,少年來不及停步突然湊近的臉龐放大在眼前,老嬤嬤心一驚,拍拍胸口,“正君,正君把脣色擦掉些。”
“哦,好。”
帕子按了按豐潤的脣,蹭下一點顏色,“可以了嗎?”
根本於事無補,老嬤嬤本來認爲大半年過去,已經可以適應少主娶回的這位正君的漂亮,可惜一切都是她自欺欺人。
少年出現在廳前的時候,紅漣跟着斷片了一下,到底是一張牀上睡過的關係,她回神得比其他人快。
向欣穿了一件水紅色渲染開放的衣裳,衣裳的腰帶是一條白金流蘇,他步伐不急不緩,步子不大不,走進來朝滿屋賓客見禮,一句話未說,紅衣黑髮地站在那,已然驚豔四座。
李玉子端茶的手顫了顫,她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饒是如此,面前的向公子還是令她一刻失神。
無人說話,七倒八歪的將士們一動不動,向欣在詭異的沉默中悄悄環顧了一下四周,泛着瓷光的皮膚上一點瑕疵都看不出,剔透如牛奶燉成的白膠,他難受得不行,反思自己是不是哪裏出錯了,紅漣的聲音救他於水火般響起。
“欣兒,過來。”
少年步伐有些快,在紅漣眼裏,那團夕陽灑下餘暉的光芒萬丈正朝自己奔來,他渴望站在她身邊,隨着靠近衣服上漾出來深淺不一的水紅彷彿流淌進胸膛一樣,讓心臟的顏色更加鮮活。
詭異的安靜持續了很久,人們忘了自己坐在這裏的緣由,直到紅漣把手放在向欣肩上,把他往懷裏帶了帶,一支珠釵下油亮的黑雲低頭擡首間光韻流轉,紅漣安撫他在他耳邊輕輕說“別亂動”,少年便不動了,坐在一旁挨着她。
另一邊坐着孔雀羽冠的陸文清,他看着紅漣安慰向欣關懷備至,偏過頭,藍綠色澤的寶石晃了一下對面客人們的眼,束髮的陸公子跟披髮的時候很不一樣,五官全顯,下頜沒有遮擋,秀頎的脖子露出來,人們才能端詳出他本來的細緻精美。
“奢侈。”
李玉子放下茶杯,倒了一杯酒“我敬紅將軍,我等粗鄙,竟不知將軍過着窮奢極侈的生活。”
“你這話從何談起?你的府邸跟我差不多大吧?”
“物質俗矣,如斯美人,普天之下將軍纔是最富裕的。”
她喝着酒,目光在一左一右兩個第一上掃來掃去,酒不醉人人自醉,李大人望着向欣的時候尤其長,每當少年擡頭,總能和李大人相視。
他有種不祥的預感。
真正宴請的客人們已經不知手往哪裏擺了,紅漣帶着兩個夫君,氣氛微妙,陸文清看上去好像同方才發現了一些變化,蒙了層冷色,這層冷調奇異地令他與一人之隔的向欣相較毫不遜色,冰凌順着眉峯勾勒眉尾,凌冽冰刀雕砌過的鼻樑在動作間,側影十分悅目,而向欣什麼都不用做,單呆在這裏已經非常鮮明。
紅漣也煎熬,不知該顧哪一個,僵硬地坐在中間,誰的手都不能碰,坐在這裏不如坐牢。
“妹婿。”
兩個第一同時看向李玉子,李大人笑了笑,撐着頭“向公子”。
陸文清臉色不善,紅漣狠狠剮了李玉子一眼,在底下握住了陸文清的手。
向欣問,“大人何事?”
李玉子跟不明白自己剛纔挑起矛盾似的,問“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少年迷茫地搖搖頭“許是大人看錯了,向欣不曾見過大人。”
周姐來了勁兒,追問“看錯?能看錯?城裏有長得像向公子的男子嗎?”
紅漣也幫腔“我看你該去瞧瞧眼睛,欣兒嫁給我的時候蓋着蓋頭,你們看不着,之後只出過一次門,還是我伴着他的,你去哪了見他?”
李玉子死死盯住向欣的臉,其他人沒注意,從來觀察入微的少年卻看出女人眼中的糾結,她在鬥爭要不要說出下面的話。
她要說什麼?向欣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強烈的不詳預感又來了。
李玉子低沉地笑了下,喝了半口酒,向欣皺眉,女人的神情帶着苦澀,只不過無人發現。
她一直看着自己,卻又不像在看自己,彷彿透過他在看另外一個人。
李大人放下酒杯,不緊不慢地說道“那日妹婿帶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但風揚起時驚鴻一瞥,錯不了。”
向欣僵住,紅漣感受到他的僵直“欣兒?”
衆人皆疑,李大人似笑非笑,表情虛僞得紅漣都看出不對。
“敢問,妹婿出現在郊外陵園,是準備去做什麼呢?我苦思冥想,向公子落戶京城時日尚短,應該沒有什麼故人讓你祭奠吧?”
關於將軍府娶進門的正君和人私奔的風言風語,從未停過。
紅府對外一致不迴應,不迴應便是最好的迴應,可外邊自有一套說詞,向公子私奔不成被捉姦,紅將軍怒殺姦婦,至於陵園,肯定是向公子偷偷給情婦立的碑。
李玉子此話一出,不管真相與否,將軍這頂帽子是喫定了。
“漣妹妹”,李玉子長嘆,很惋惜地說“幸虧當日看見醜聞的是我,若換做別人,你可已經成笑話了,遇人要遇對,猜人要猜準,姐姐替妹妹不值啊。”
紅漣沒空聽她意有所指,在場好友那麼多,這女人選這個時節板上釘釘地敘述這番話,針對感太明顯了,就是衝着這個來的,推她下流言蜚語的懸崖,被夫君偷情的女人,當朝還數她紅漣是第一人,李玉子是想讓她沒臉面對整個齊國的指指點點和悠悠之口。
根據向欣私自去陵園,以前一系列猜測成真,軍營裏的好友們也焦灼地看着紅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