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黃泉妖冢 >番外 一千年前
    漫漫冬夜,大雪紛飛。

    雪山之上,殘破的廟宇中,昏黃的油燈之下,他攤開了一張白紙,磨好了墨,提起筆,卻不知道要寫下些什麼。

    他呆呆的坐着,就像是一座沒有生命的雕塑,桌上的油燈也彷彿被他身上孤獨的氣息所浸染,輕輕震顫着,將他瘦弱的身影投射在斑駁的牆壁上,單薄而又蒼涼,跳動的火苗在他眸中倒映着,盪漾起如水的波紋。

    他忽然丟掉筆,用手指蘸滿墨水,瘋狂地畫了起來。

    他是用最原始的衝動,完成的這幅作品,那是一張張面孔,那些都是他的朋友,他記得起他們每個人的音容笑貌,儘管他已經有些記不起清們的名字。

    現在他們都已經不在了,留給他的,只有無盡的回憶。

    他低頭看了看掛在脖子上的玉佩,回憶着曾經某個人對他說過的話。

    那個人說,玉是這世界上最貴重的東西,他不信。那個人說,玉里藏着回憶,有些事情只發生在一瞬之間,你卻要用一生的時間去追憶。

    那時的他並不明白,那個人說的並不是玉,而是人,可當他真正開始有些明白的時候,那個人卻已經故去很多年了。

    他推開門,走進了肆虐的風雪之中,向遠方駐足凝望。

    純潔的雪花承載着無瑕的靈魂緩緩飄落,沒有一點聲音,卻在空氣中留下無數道白色的軌跡,最終飄落在腳下這片莊嚴肅穆的大地上,歸於虛無,像極了一個人一生的軌跡。

    或許一個人從出生到死亡的過程,在他的眼中,也不過只是一片雪花飄落的時間。

    他這一生註定不應該擁有朋友,因爲一切在他身邊流逝的過快,一眨眼,便是滄海桑田,一轉身,便是紅顏枯骨、錦時成灰。

    他擡起頭,前方的羣山連綿起伏,彷彿通往遙遠的天邊,一串黑色的腳印就印刻在着白色的山脊之上,一路綿延下去,消失在他視線所能觸及的地方。

    那是他的腳印,他知道,要不了多久它們就會被茫茫的大雪所覆蓋,但總會有人在上面留下些新的腳印。

    “爲什麼?既然讓我來到了這個世界上,卻又爲什麼不給我指路,讓我守護着這個連自己也不知道的祕密,孤獨地等待了千年萬年?”他的心真的是寒了,以至於刺骨的風雪打在臉上,他都覺得無比滾燙。

    他忽然想起了那個人的話。

    這是一條路的兩個極端,有的人追求長生,有的人卻是在追求着死亡。

    長生究竟有什麼好的?他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只能孤獨地看着自己所愛的人一個個變老然後死去,那是一種懲罰,是這世間最惡毒的詛咒。

    他沒有犯錯,爲什麼要受到這樣的懲罰?

    漸漸地,風聲小了,雪也停了,星星漸漸從夜空中探出了頭,他擡起頭望着天空,今天的星空異常璀璨,一如千年前一般,他知道現在的星空已經不再是一千年前的那片星空,在規則的牽引之下,這世間的一切都在默默流轉着,無法逃避,不可逆轉,就像是一隻巨大的轉輪,他無法看到隱於幕後的規則,就像他無法去掌控自己的命運。

    他轉過身,踏着厚厚的積雪向山下走去,緩慢但是堅定。

    滿天的星辰從他身後悄悄劃落。

    廟中那盞油燈依舊固執地燃燒着,搖曳着搖擺不定的燈火。

    其實每個人都是一盞燭臺,芸芸衆生,在這個冷漠的世界上,燃燒着孤獨的火焰。

    ………………………………………………………………

    “他終於還是走了……”第二天,上師看着那張紙,輕輕嘆道,他身邊的小沙彌輕輕笑了,他真心爲那個年輕人感到高興。

    在小沙彌認識的人中,他是最特別的一個。上師說,這是一個比這座雪山還要古老的人。

    三年前,他來到了這座雪上之上的廟宇,小沙彌問他從什麼地方來,又將去往何處。

    他說,我來自生命最開始的地方,將去往世間一切的終極。

    他是一個被時間遺忘的孩子,時間從他身邊匆匆流過,卻帶不走哪怕是一粒微塵。

    上師給了他一張白紙,告訴他如果有一天他能夠寫下些什麼,他便可以進入雪山的深處,見到一個祕密,那是他所守護的祕密的線索,或者說,是解開一切的關鍵。

    可就是這麼一個簡單的事情,卻困了他整整三年。

    小沙彌每次來看他的時候,那張紙總是白的,而那個人,也總呆呆的坐在那裏,像一座石像。

    小沙彌非常喜歡看他的眼睛,不只是因爲在他的眸中可以看到自己的倒影,也是因爲這雙眼睛十分空寂,就像是一潭清澈的泉水,從中看不到任何**,任何一點人間煙火。

    小沙彌說,這個人無慾無求,就像是佛祖一般。

    但是上師說他並不是佛祖,因爲佛祖是先拿起然後看破最後放下,那是一種看穿了塵世間一切的大徹大悟。

    而他沒有拿起,也放不下。

    可是現在他終於還是走了,去追尋自己的命運,這是一條永遠也沒有盡頭的旅途,小沙彌也曾想過陪伴他一起走,但是在他無盡的生命當中,自己不過只是一個匆匆的過客,一場聚散的流沙。

    小沙彌沒有爲他向佛祖祈福,因爲他便是他心中的佛祖。

    小沙彌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心中說不清楚究竟是什麼滋味,這一次他是真的走了,什麼都沒有留下,或許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忘了自己吧。

    但是馬上小沙彌就愣住了,因爲他看到,在桌上的花盆中,盛開着一朵潔白的雪蓮花,這使他不禁想起了兩年前的一場談話。

    “你從外面的世界來,那你見過花嗎?”小沙彌問他,對於這個從出生開始就一直生活在這座廟宇中的孩子來說,斑駁的土牆、成堆的佛經還有那一直飄着雪的天空就是世界的全部,他只是在佛經與廟裏的壁畫上看到過有關花的記載。

    他點了點頭。

    “花很美,對嗎?”小沙彌接着問道,語氣中充滿着期待。

    “很美,也很易碎。”他冰冷的聲音不帶有任何溫度。

    “就像夢嗎?”

    “夢……”這是小沙彌第一次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迷茫,同時他也明白,這個人的心中,沒有夢。

    小沙彌將雪蓮捧在手中,用自己稚嫩的臉頰輕輕摩挲着,一如拈花微笑的佛祖,他終究還是記得自己的,這就夠了。

    小沙彌心中想,或許若干年後的一個飄雪午後,自己圍着氈毛毯坐在溫暖的火爐旁邊,捧着酥油茶回想起這段往事,一定會把這一切都當成是少年時期做過的一場美夢,夢醒,花落,零落成泥,瞭然無痕……

    夢的開始與終結,花的綻放與凋零,人的出生與死亡,太陽的東昇西落,世界的誕生與湮滅都照着一種特定的規則運轉下去,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果。

    上師說,這個人的生命不會有盡頭,對於答案的追尋也將不會停止,但是小沙彌知道上師是錯的,因爲這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是永恆的,一切,終歸會有個盡頭。

    小沙彌忽然想起自己在一本佛經中看到過,凡大千世界的林林總總,都在佛陀手中的轉輪之內,世間的一切,都在佛陀的注視之下。

    “那麼佛陀的命運,又掌握在什麼人的手上呢?”小沙彌歪着頭想。

    …………………………………………………………………

    雪山腹地,一片再沒有任何生命可以踏足的雪原。

    他向前望了望,遠方羣山與天空交匯的地方,如血的殘陽從天上緩緩滾落,沉進了連綿的羣山之中,這一刻,絕對的溫暖和絕對的寒冷完美的交融在了一起,唱出了一首冰與火的戀歌,亙古蒼涼。

    一串腳印從他的身後延展開來,似乎來自遙遠的天際,又終將歸於無盡的前方。

    用不了多久,這些腳印就會被茫茫的大雪所覆蓋,但是總有人會在上面留新的足跡。

    以前的這個時候,總會有個人陪伴在他的身邊跟他一起走,但是現在他只能一個人走向命運的終點,走向他所探尋着的答案。

    一個人,再不敢去奢求哪怕只是另一個人的陪伴。

    他從懷中抽出了一支黃銅古笛,放在脣邊,按照回憶中的曲調輕輕吹了起來。

    漫天的雪花如同末世的精靈,伴隨着哀婉的笛聲久久在天地間狂舞着、迴轉着、升騰着,最終歸於虛暝。

    一曲肝腸斷,天涯何處覓知音?

    他忽然感覺好冷,在茫茫的大雪中,蜷縮成了一團。

    良久,天地間只剩下了一個躑躅而行的身影,漸行漸遠……

    千萬年來都矗立着的大山是這片雪域真正的主人,蒼勁的山風從他的身邊呼嘯而過,帶來的大山面渺遠的嘆息與問候。

    遠方的朋友,你從哪裏來,又將去往何方?

    世界的本源與終極究竟在哪裏?

    一個人又爲什麼活着?

    誰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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