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七百零九章 夢兆
    後宮夫人與外臣單獨會見,哪怕是在鳴鑾殿,終究不妥。滌硯深覺時長太過,遠觀這二人不停對目光、還異口同聲無比默契的樣子,頗替顧星朗不滿,又不能說,只向雲璽道:

    “夫人有孕,不好熬大夜吧?”

    雲璽是真擔心阮雪音連軸轉累壞身子、屆時不利生產,早吩咐棠梨在折雪殿備進補喫食,聞言點頭,便想過去提醒。

    上官宴卻適時站起,隔圓桌向阮雪音恭謹一拜,低聲說了句什麼。

    太低,不足爲第三人聞。

    阮雪音點了下頭。

    出鳴鑾,輦駕起,一路朝北御花園行。白日晴好,到這會兒卻頗陰鬱,漆黑天幕間少見星子,倒是層層低雲堆砌開,風如抽屜開合一下烈過一下,是將雪之兆。

    阮雪音微蹙眉,伸手攏了攏斗篷。

    折雪殿內燈火歇,卻是個不眠夜。四周禁衛的數目比早先又多,林立在明暗處,共守這隨時可生變的長夜。得知競庭歌和紀晚苓陪阿巖好好在暖閣,她沒過去,自回寢殿飲了燕窩吃了小點,簡單梳洗畢上牀睡覺。

    顧星朗說好好活着是應對一切風浪之根本。她今日太累,此刻若不偷空眠一眠,再有應對風浪的腦子也不夠氣力支撐。

    若有事滌硯會稟、雲璽會喚。她帶着三分憂慮三分釋然三分定力閉眼,頃刻沒了覺知。更漏滴答催人沉睡,長久平和寧然的黑暗在某一刻被畫卷般向兩側撥開。

    山林,崖間有蘭,碩大的,她只在白國見過。

    密林中平地、枝葉稀疏處有一男一女。視野遠近正夠她看清臉。

    紀桓。

    和文綺。

    “邊境時驚鴻一瞥。久仰,上官夫人。”

    “這麼多年,果然是紀氏在往返鎖寧打探。紀相大人來得倒快。”

    “看來夫人承了上官相國遺志。看來上官一族,曾與我紀門得到過同樣的高人提點。”

    片刻靜默。“看來是。”文綺答。

    “應該不是。”另一道聲從密林中傳出,“宇文家自有宇文家衣鉢。”

    這聲音阮雪音決計認不錯。顧星朗。

    便見似破曉似將夜的微明天色裏他一襲白衣走出來。

    兩位前輩該極意外吧。視野持續不變,她就像一隻棲在枝椏間的鳥,無聲窺探,因距離難細辨衆人神情。

    只見紀桓和文綺皆朝顧星朗一拜。

    “還是着了祁君陛下的道。”文綺笑言,“又或是佩夫人終於開始有夢兆了?”

    顧星朗似沒聽懂這句。

    文綺瞭然再笑,“祁太祖沒有告訴你們挽瀾殿聽雪燈的真相。是太祖就沒告訴太宗,還是太宗沒告訴定宗,還是定宗告訴了戰封太子,沒及告訴君上你——先太子去得突然,定宗繼而離世,君上臨危受命,畢竟太趕了些。”

    時間像是驟然被收緊了。她聽見文綺又說了許多話:白國三公主段明澄自十一歲起生夢魘,能窺得過往發生而她未親見之事,又或並未發生而在將來被證實會發生之事。昔祁太祖迎明夫人入宮,意圖在此;聽雪燈每每亮,便是明夫人深眠接夢兆之時。

    畫面聲音都過得極快且碎,以至於阮雪音忽反應自己該是在做夢。

    夢裏顧星朗似覺對方說辭荒謬,開口質疑,便聽文綺言白國皇宮中有條密道,是明夫人少時記錄夢兆之處,至今仍在,堪爲明證。

    她混亂聽着,仍如鳥兒棲藏林梢,只覺天色愈亮,周遭漸有鳥鳴起,方確定時間是破曉而非將夜。

    越來越亮,白花花晃得人慾睜眼而不能。她確定自己是魘住了,勉力睜,忽聞敲門聲,是棠梨:

    “夫人醒了麼?”

    門聲與人聲救了她。阮雪音發狠回覆意識,頭頂層層淺湖的紗幔倏然墜眼簾。

    “夫人一頭汗。”

    棠梨竟已在牀邊,手捱上來,正以絹子替她擦拭。

    “什麼時辰了?”

    “回夫人,子夜將過,下雪了。”

    果然下雪了。她偏頭朝牀帳外看,室內寧謐,隱聞落雪聲。或者只是風聲。

    “雪大麼?”

    “與前幾日初雪差不多。夫人要不要去看?”

    如此長夜沒有閒情,不適合賞雪,但她莫名覺得棠梨想看。

    尚在踟躕,不知怎麼便穿好了行頭披上了斗篷,人被棠梨扶着往外走。是因她沒睡醒吧,才覺所有事發生得快而無序。方纔夢魘變得模糊,只記得那番關於明夫人的驚人揭祕——日思夜想,久慮終生幻夢?

    那山那場景她也不認識,更想不出何等機緣能讓此三人相見傾談。

    夢而已,哪裏作得真。輕雪落在鞋尖,盈盈一朵,不化不滅。她任由棠梨引路,盯着那朵凝雪隨腳步起落終滅,忽想起早先上官宴問她:究竟是莊周夢的蝶還是蝶夢的莊周。

    雪勢漸大,棠梨手中有傘,將她遮得嚴實。阮雪音怪道睡前折雪殿周圍分明禁衛林立,此刻卻清明,走了好半晌不見一人。

    她待要開口問,傘微後傾,視野變闊,一座建築出現在眼前。

    寂照閣。

    她心頭猛跳,轉臉看棠梨,“走來這裏做什麼?”

    “夫人該進去了。”棠梨答,倒還是素日爛漫模樣。

    “那幅墨色縐紗果然是你塞進廣儲第四庫的賞賜裏的。你是誰。”

    棠梨只是笑,“奴婢沒有惡意。夫人當初來祁宮便是爲觀河洛圖,它此刻就在裏面,夫人不看了麼?”

    阮雪音自知進不了寂照閣,便能進,不該進。

    棠梨依舊擎傘罩着她,另一隻手依舊扶着她,舉步朝寂照閣去。阮雪音倒真想看她玩兒什麼花樣,隨之挪步。

    閣門竟在她們跟前開了。

    她不止一次隨顧星朗進去,確定是開了,震愕之餘忘卻分寸,擡步便往裏走。

    關卡一道道開,沉重地,在飛雪夜半無聲移動。每道關卡之後都是滿牆青金,從萬馬到黃雀螳螂蟬與鷹,到詩詞,到花植,無一出錯。

    那些應該爲開門而做的動作她一個都沒做。奔赴河洛圖的路如棠梨爛漫一笑般簡單。

    滿牆青金花植掩無盡夏在其間,第五道關卡就在眼前。因沒打開過,她不知其後是何景象,腳步愈快,眼看着石門將開,忽覺身側棠梨停住了。

    她轉頭看。

    小丫頭依舊笑盈盈,揚起那幅墨紗,轟然罩在她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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