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青川舊史 >第七百四十四章 摯愛箴言
    小芋頭煨牛腩、紫蘇黃瓜爆嫩鱔、富貴神仙雞、韭菜燒鴨血、油渣土豆絲、米湯竹蓀煮絲瓜——一桌子滿當當,點心還等在後面,口味重些的都歸淳風和紀齊,沈疾主喫牛腩和土豆絲,大口喝湯。

    “御醫千叮萬囑,肉是要喫的,口也是要忌的,清淡多蔬果,是你當務之急。”淳風自己香噴噴,見沈疾碗中青白難免憐惜,“等大好了,想喫什麼都行。又是爲君搏命的功勳,回頭讓九哥吩咐御膳司做上一桌全席,隨你朵頤。”

    顧星朗幾日前來探望過,說了些最近在處理的事,沒提他在棲霞郡昏迷前那句問。

    是等自己主動說吧。沈疾走神片刻,答:“苦藥一喝兩個多月,喫米飯也香甜。殿下放心。”

    往日裏這種時候紀齊是要插科打諢的,今日格外安靜,只埋頭扒飯,二人都覺是因相國。

    方纔在外面淳風已安慰過,心知多說無用,看他喫得迅猛只笑道:“來探病,病人還沒喫兩口呢,你都快喫完了。”

    紀齊便當真在這句話音落處扒完了最後一口,站起來,“哥都能下牀了,殿下也回來了,我還是趕緊歸營,夜裏有值。”

    淳風眨眼,“不是說這兩個月都與人換了班?”

    紀齊終歸道行淺,瞬間反應穿幫,面露尷尬,“那那也,需要回去看看,萬一有事。家裏,最近母親心緒不佳,也得緊着照料。”

    年輕男子們懂得體貼母親的向來少,紀齊就更不是這塊料,且一番話說得前言不搭後語,直叫聽者覺悟相國夫人心緒如何未可知,他的心緒不佳,卻是真的。

    “來都來了,再喫些。”沈疾開口,看一眼滿桌菜還剩得不少,心道這小子光扒飯了,“許多菜我不能喫,殿下一個人喫不完,百姓粒粒皆辛苦,不好浪費。”

    以紀齊青春正盛的年紀,一碗米下去定也是不夠的。

    “我真喫飽了——”

    “那就等我會兒,總歸順路,正好護我一程回宮。”她呆得也夠久了,未免被顧星朗知道又叨叨,也想快些喫完出發。

    “殿下不是帶了護衛?”紀齊進退維谷。

    從前他嘴不饒人,這種情形卻是自然而然要護送的。

    今日正反過來。

    淳風摸不着頭腦,只道他爲家中事魂不守舍,想說那就算了,沈疾再道:“霽都亂局初定,天已黑盡,你送殿下我也放心些。”

    一時再推脫不得,紀齊復又坐。淳風喫着被大火爆得奇香且嫩的鱔段,細嚼吞了,道:“這東西從前不喜歡,嫂嫂喜歡,我跟着喫幾回,竟也覺不錯。嗯,別說比宮裏做的有滋味,讓廚房再做一份,我帶回去給嫂嫂嘗。”

    月掛疏枝,三人喫好喝好,熱騰騰湯藥遞進來。淳風看着沈疾喝完,囑他按時吃藥、勿走動太頻,與紀齊出了門。

    沈疾的屋子是病房,滿身傷口更不能挨凍,炭也是宮裏撥來的,烘烤得一室和暖。以至於乍出門,淳風寒戰起,紀齊自察覺了,問廊下候着的阿憶:“怎沒給殿下帶件斗篷?”

    “是奴婢疏忽了。近來天暖,晨間出門時冷熱正好,又是從夕嶺回來,斗篷收在箱中,下車那陣便沒想到。”

    終不如阿姌妥帖。“去幫你要一件我哥的?”遂問淳風。

    淳風不願與沈疾再生這些牽連,徒增他壓力,搖頭:“不必。剛出屋子不慣罷了。”

    紀齊也就不再說,兩人出府門。

    傍晚下車後淳風是步行來的。此刻再要步行回宮,自費腳力,紀齊問要不要馭追風代步。

    變故催人長,不諳風霜的紀家小少爺亦難逃。至少體貼姑娘一項,從前他是不會的。淳風是有些覺累,點頭答好。

    只一馬,其他人要走路跟,故不能騎太快,紀齊在下頭牽着,阿憶尾隨,四名護衛前後各二。

    “竟能享紀齊爲我牽馬的待遇,實在有生之年。”夜風裏有初春意,極隱的,藏在冬末空氣裏是將破不破的芽。

    “臣下爲公主牽馬,天經地義。”紀齊遠望長街盡頭,不得法,終只見幾乎正圓的月臥在高矮屋舍間墨藍的天,胖胖的,敦厚可愛。

    是真發了愁。淳風輕道:“五旬便致仕,確不尋常,但總歸不是君上罷免。你不要太擔心。”

    “是。”紀齊道。

    馬蹄聲在清寂巷中又走了會兒。“殿下之後若都能來,臣便少來了。實在無須兩個人日日來。”

    “還得你常來。我畢竟住宮裏,九哥該也不喜歡我來。之前他傷重,九哥又忙,顧不上管我罷了。”

    “臣,”紀齊頓了頓,“去秋就請過駐邊,三日前又面見君上提請,君上已經準了。”

    淳風去秋也請過,就在秋水長天家宴。還是她先提的,紀齊後至再提。【1】

    她原想着這次回來,待沈疾傷愈便提請然後出發。這小子倒快過她。

    “哪日走?去哪邊?”

    “三月吧。北境。”

    如今大祁三境,北與西都接壤蔚,南境接白。照理南境局勢最爲複雜,但也因複雜又剛定塵埃,短期內衝突的可能較少,便有衝突,很可能是以談判應對;祁西因吞了崟南,邊界是縱向的原西境之北和橫向的大風堡以南,看着曲折,卻因雙方都忙於融合新區,也很難起爭執。

    還是北境,上百年兩國交界,又經了去歲末唐突一戰——雖因國君親自出面暫得和解,然從軍隊到百姓,多少都憋着惡氣,接下來兩三年,當不平寧。

    紀齊想去邊境原就爲建軍功給家族保駕。

    請北境,是最能歷練、最堪達成目標之選。

    淳風也想去北境,原因雷同,更因昔年千里追阿姌的遺症。

    居然還要與這臭小子共事。淳風心內訕笑。尚無定論,她沒說。

    圓月解語,人走它退。已抄小道往皇宮行了許久,已能望見偏僻的東晟門,那月亮卻像是盯緊了靜夜中行進的人與馬,無論對方怎麼靠近,始終遙遙。

    就像是白走了一大段路發現還在原地。

    已至宮門前,顧淳風翻身下馬。

    紀齊醞釀了一路開不了口,至此刻要告別,終鼓足氣勢道:“剛就想問你。”

    淳風等了好半晌沒下文,“什麼?”

    紀齊頗不自在餘光瞥四下。阿憶與護衛都不算近,但此間對話,哪怕低聲,多少能聽見吧?

    淳風會意,左右屏退。“是何事?”

    她以爲他要說家中事。或請她幫忙在兄長那裏探一探究竟、吹一吹耳旁風。

    “你如今對我哥,對沈疾,是,”

    他看着她,挺鄭重,又似緊張。

    淳風未料及。雖與紀齊相熟多年也算共歷過生死,到底——男女有別,不適合談自己的感情事,尤其他們三個,相互熟稔。

    “怎麼突然問這個。”遂不答,想含混過去。

    “就,我瞧你像是,像是放下了。”上上個月都沒這麼明確感知,是今日,她雖仍關懷上心一絲不苟,卻格外坦蕩,坦蕩得真如對待家人友人。

    而自己此刻爲何會忍不住問,想確認什麼,確認了,又要怎樣,他完全沒想好。

    淳風看着他分外“隆重”的神情尤其那雙眼,心生異樣,偏難分辨箇中意味,想了想覺得無不可答,“是放下了。”

    “怎,怎會?那天夜裏你帶他來相府,分明,還滿臉淚。”他不想磕巴的。早先便控制得很好,現下該因所說所行越來越接近他不想接近的那件事,控制不住。

    “親人友人危在旦夕,也要驚嚇得哭吧。”既決定說,淳風不含糊。

    “只是親人友人了?”

    淳風垂眸看了會兒地面,心忖不想是又怎樣呢?再去看宮闕頂圓月,微笑開,看回紀齊,“那天夜裏我就想,只要他能活着,平安康健再看幾十年月圓,只要他好好的,長長久久的,他愛不愛我、娶不娶我,又有什麼要緊。他縱娶了別人,只要仍好好活在這世上,我就心滿意足。”

    是永遠比不過了。紀齊尚未參透男女間種種,卻莫名覺得此言滄海桑田,世間深愛之極,也便莫名心生這句比不過,不知該笑該哭。

    “我知道了。”許久他出聲,聲是澀的。

    淳風心知這氣氛不對,又辨不出哪裏不對,總覺他還有話說,等了會兒,沒下文。

    “那,”——我先回去了?她看着他眼神詢問。

    “挺晚了,殿下快回去吧。”又望阿憶手中食盒,“該趕不上給佩夫人送菜了。”

    淳風恍然,連點頭,“總之你寬心,忠君報國,九哥總不會虧待你們家。”

    紀齊稱是,目送她離開。東晟門開了又合,他牽馬月下,佇望良久。

    【1】671減字木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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